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汨罗江畔有座屈原祠,年久失修,墙垣斑驳,却常年有香火供奉。每逢端午前夜,江上总会传来一阵阵吟诵《离骚》的声音,那声调悲怆雄浑,不似人间音律。当地老人都会低声告诉晚辈:“这是屈大夫的忠魂未散,在向天地诉说着他的忧愤啊。”

话说这年五月初四,天色向晚,一个名叫柳文渊的落魄书生,背着破旧书箱,步履蹒跚地来到屈原祠前。他年约二十五六,面容清瘦,衣衫虽打了好几个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

祠内走出一位守祠的老者,须发皆白,见书生模样,便问道:“年轻人,天快黑了,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柳文渊躬身行礼:“小生赴京赶考,盘缠用尽,只得沿途借宿。见有此祠,想恳请老丈行个方便,容我暂住一宿。”

老者打量他片刻,叹道:“进来吧。不过今晚是端午前夜,夜里江上或有异响,你听到什么,切莫惊慌,更不可出祠窥探。”

柳文渊连声道谢,心中却不以为意,只当是乡野迷信。

夜深人静,柳文渊在祠内偏房躺下,却因腹中饥饿,辗转难眠。忽然,远处江上隐隐传来声响,初如蚊鸣,继而渐响。他侧耳细听,竟是有人在吟诵诗文!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那声音悲凉雄浑,仿佛裹挟着千年忧愤,穿透夜色,直抵心灵。柳文渊自幼熟读《离骚》,却从未听过如此摄人心魄的吟诵。声调忽高忽低,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慷慨激昂,完全不依当世流行的吟诗调子。

他一时痴了,不由自主地起身,悄悄走到祠门边,从门缝向外望去。

但见江面雾气氤氲,一轮残月隐现云中,水天之间似有一道朦胧身影,正对天吟唱。那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让柳文渊心神俱醉。他不知不觉推开祠门,一步步向江边走去。

守祠老者梦中惊醒,发现书生不见,急忙追出,见他已走近江岸,急得大喊:“快回来!不可近听仙音!”

柳文渊却恍若未闻。此刻,他全部心神都被那吟诵声吸引。奇异的是,那声音所用的语言他本应不懂,却莫名理解了其中深意;那吟唱的调子他从未听闻,却仿佛早已深植骨髓。

忽然,江上声音戛然而止,雾气消散,月隐云中,四下里一片死寂。

柳文渊呆立江边,半晌,才如梦初醒,踉跄返回祠中。

守祠老者见他回来,连声道:“孽缘,孽缘啊!你可知这江上仙音,凡人近听不得?往年也有几个胆大的,不是疯癫就是重病,没一个有好下场!”

柳文渊却神情恍惚,喃喃道:“我懂了,我懂了...”

原来,就在刚才聆听天音的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离骚》中许多原本晦涩的段落,更领悟了一种早已失传的“楚声”吟唱法。那是一种源自楚地的古调,声韵流转间,自有天地至理。

第二天是端午,乡民们聚集江边赛龙舟、投粽子,祭祀屈原。柳文渊却闭门不出,在祠中借来纸笔,奋笔疾书。

守祠老者见他眼中有光,面泛红潮,担心不已,几次送饭,都见他伏案疾书,口中念念有词,时而按新悟的楚声吟唱几句,声调悲怆,令人闻之落泪。

如此三日,柳文渊写就一篇《屈子天问解》,详述他由天音领悟的《离骚》真义,又附“楚声十八调”的吟唱之法。

第四日清晨,他将文稿小心收好,辞别守祠老者:“多谢老丈收留之恩。小生此行,若能遇得知音,必返还与您共研楚声真谛。”

柳文渊离去后,一路靠卖字为生,终于抵达京城。时值大考前夕,京中文人云集。一日,他在一家书肆帮工,见几位文人正在争论《离骚》中一段的释义,各执一词,互不服气。

柳文渊听了一会,忍不住插嘴道:“诸位所言皆有道理,但若知楚声吟法,便知此段当如是解...”

说罢,他竟用那夜所学的楚声,低声吟唱起来。初时几位文人面现不屑,但听了几句后,皆神色肃然。那悲怆雄浑的声调,虽不高亢,却直击心灵,令人恍如亲见屈原行吟江畔的孤愤身影。

一曲终了,书肆内鸦雀无声。忽然,屏风后转出一位青袍老者,抚掌叹道:“此声此解,真乃千古绝响!不知小哥师从何人?”

旁边有人惊呼:“是翰林院大学士苏公!”

柳文渊忙躬身行礼,将自己汨罗江畔的奇遇如实相告。

苏大学士闻言,神色凝重:“楚声失传久矣,老夫曾于古籍中见其名,未尝闻其声。若你所言非虚,实乃文坛幸事。”遂邀柳文渊至府中详谈。

在苏府,柳文渊将《屈子天问解》呈上。苏大学士越看越惊,连夜召集几位博学大儒共同品鉴。众人皆称奇不已,认为此文解开了楚辞研究中诸多悬案。

不出数日,柳文渊之名轰动京城。他的《屈子天问解》被士人争相传抄,那“楚声十八调”更是被文人雅士竞相学习。苏大学士亲自保举他免试入翰林院,一时间,柳文渊从落魄书生一跃成为文坛新星。

然而,就在声名最盛之时,柳文渊却日渐憔悴。他常常独自呆坐,眼神空洞,有时夜深人静时,会突然惊醒,喃喃自语:“我听不见了...再也听不见了...”

原来,自那夜之后,他再也未能听到江上的天音。更可怕的是,他脑海中那曾经清晰无比的楚声记忆,也在逐渐模糊。他试图再次吟唱,却总觉得缺了灵魂,再无比当初那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一次文人集会上,众人恳请柳文渊亲自吟唱楚声。他勉强开口,却声音嘶哑,调子平平,毫无传说中的神韵。在场者虽表面称赞,私下却议论纷纷,怀疑他之前的成名的确只是侥幸。

柳文渊感受到这些变化,心中愈发焦虑。他开始闭门不出,强迫自己回忆那夜听到的每一个音符,每一处转折,却越是用力,遗忘得越快。

一晚,苏大学士前来探望,见他形容枯槁,案头堆满废纸,叹道:“文渊啊,天命不可强求。你既已得屈子真传一二,何不就此着书立说,传承后世?”

柳文渊苦笑:“先生不知,那夜我所闻所见,如天地初开,如今却如雾里看花,渐行渐远。若不能重现当日之声,生亦何欢?”

苏大学士摇头:“痴儿,天机岂容凡人久窥?你能得一夕之悟,已是莫大机缘,何必强求永恒?”

柳文渊表面称是,心中却已打定主意。端午将至,他辞别苏大学士,说要南下游学,实则再赴汨罗江。

再回汨罗江畔,守祠老者见他形销骨立,大吃一惊:“公子何至如此?”

柳文渊执老者手:“老丈,我为楚声而来,盼能再闻天音。”

老者叹道:“去岁我已告诫,仙音不可再闻。你已得屈大夫真传,何不善自珍重,福泽文林?”

柳文渊摇头:“若不能重现当日之声,所学终是皮毛。此番我定要录下完整楚声,传之后世。”

是夜,端午前夜,江上再起雾气。柳文渊不顾老者劝阻,携纸笔直奔江边。

初更时分,江上果然又传来吟诵声。柳文渊欣喜若狂,忙提笔记录。然而这次,那天音却缥缈不定,时断时续,远不如去年清晰。

他心急如焚,不觉间已步入江水,向声音来处靠近。忽然,声音戛然而止,江面狂风大作,波涛汹涌。

守祠老者闻声赶来,见状大惊:“快回来!触怒神魂了!”

话音未落,一个巨浪打来,将柳文渊卷入江中。老者急忙呼救,附近乡民闻讯赶来,七手八脚将他救起时,已奄奄一息。

众人将他抬回祠中,柳文渊勉强睁眼,从怀中掏出一卷湿透的纸稿,凄然道:“终究...还是没能...”

守祠老者老泪纵横:“痴儿,何苦如此!”

柳文渊气息微弱:“那声音...太美...若能流传...死亦无憾...”言毕,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和那卷未完成的曲谱。

三日后,柳文渊伤重不治。临终前,他将自己残存的《楚声谱》交给守祠老者,恳请道:“他日若遇有缘人...请传下去...莫要像我...强求...”

柳文渊死后,苏大学士闻讯赶来,感其志节,为他修墓立碑,就葬在屈原祠旁。那卷残缺的《楚声谱》被收入翰林院,虽不复当年神奇,却也成为研究楚辞音乐的重要文献。

而汨罗江畔的离骚天音,依然每年端午前夜响起,悲怆雄浑,仿佛在诉说着千年前那个忠魂的忧愤,也仿佛在提醒后人:天机不可轻窥,有些美好,注定只能刹那永恒。

守祠老者依然年复一年地告诫着借宿的旅人:“仙音不可近听啊...”偶尔,他会望着柳文渊的墓碑,喃喃自语:“知音难觅,得一足矣。屈大夫有灵,也该欣慰了。”

江水悠悠,千年如一,带走了多少故事,却带不走那永恒的回响。每当端午前夜,江风拂过,似乎还能听到,那穿越时空的吟诵,和那个为追寻天音而呕血的书生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