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贤王呼延屠的怒火,几乎要将整个中军大帐点燃。
价值连城的波斯地毯上,沾满了被他一脚踹翻的烤羊油渍和酒渍。
他最心爱的一位侍妾,仅仅因为倒酒时慢了半拍,就被他一巴掌扇碎了半边脸,像条死狗一样被拖了出去。
帐内,十几名匈奴将领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触怒了这头发疯的雄狮。
“奇耻大辱!”
呼延屠一拳砸在面前的矮几上,坚硬的铁木矮几应声碎裂,木屑四溅。
“我纵横草原三十年,从未受过如此戏耍!”
他的双眼赤红,布满了血丝,里面燃烧着的是无法遏制的暴怒与羞辱。
他想不通。
他明明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张开了口袋,就等着那三千南朝骑兵一头撞进来,然后将他们撕成碎片。
可对方就像一群滑不留手的泥鳅,在他眼皮子底下,绕了一个大圈,狠狠地咬了他侧翼的乌桓部落一口。
等他带着大军怒吼着赶到时,对方早已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只留下一片火海和上万具乌桓人的尸体。
这是挑衅。
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挑衅!
那个叫李琼的南朝新王,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想打你哪里,就打你哪里,而你,连我的影子都摸不到。
“大王息怒!”
一名资格最老的万夫长,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那李琼诡计多端,此举显然是为了激怒我们,让我们自乱阵脚。我们切不可中了他的奸计啊!”
“奸计?”呼延屠猛地转头,恶狠狠地盯着他:“你的意思是,我就该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眼睁睁看着他把我的部落,一个一个地吃掉?”
“我呼延屠的脸,还要不要了?单于的脸,还要不要了?”
那万夫长被他吼得脖子一缩,不敢再言语。
另一名年轻气盛的千夫长却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大声道:“大王,末将以为,我们不能再等了!那李琼小儿如此猖狂,无非是仗着自己熟悉地形,打了我们就跑!”
“我们应该立刻全军出击,以泰山压顶之势,直扑雁门关!”
“他不是要决战吗?我们就给他决战!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笑话!”
这番话,正中呼延屠的下怀。
他本就是崇尚力量,信奉勇者为王的草原汉子。
让他跟中原人玩心眼,他既不屑,也不擅长。
用铁蹄踏平一切,才是他最熟悉,也最喜欢的方式。
“说得好!”呼延屠一拍大腿,脸上的暴怒,化作了狰狞的杀意。
“传我将令!”
“全军拔营,放弃所有辎重,只带三日干粮!”
“明日天亮,本王要亲率五万铁骑,踏平雁门关,活捉李琼!”
“我要用他的头颅,来当我的酒碗!”
“遵命!”
帐内所有将领,齐声怒吼,嗜血的战意,再次被点燃。
在他们看来,之前的小挫,不过是雄狮打盹时被苍蝇叮了一口。
现在,雄狮醒了。
它要用雷霆万钧之势,将那只不知死活的苍蝇,连同它背后的整个世界,都撕成碎片!
……
雁门关,帅府之内。
昏黄的烛火下,李琼正安静地坐在地图前。
那幅巨大的地图上,已经用朱砂笔,密密麻麻地标注了无数的记号和箭头。
周平浑身浴血,带着一股刺鼻的腥气,大步走了进来。
他身上的白色斗篷,早已被染成了斑驳的血色,那张粗犷的脸上,却带着一股酣畅淋漓的兴奋。
“我王!”
他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末将幸不辱命!乌桓部落,一万三千人,尽数斩杀,牛羊马匹,焚烧殆尽!”
“我军伤亡,一百二十七人。”
这是一个堪称奇迹的战损比。
以百余人的代价,全歼了一个万帐大部落。
这等辉煌的战绩,足以载入史册。
然而,李琼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周平一眼。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钉在地图上。
“呼延屠,有什么动静?”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湖水。
周平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回答:“回我王,根据我们留在最后的探子回报,呼延屠已经暴跳如雷,下令全军拔营,要亲率五万主力,明日一早,强攻雁门关!”
听到这个消息,周平的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丝担忧。
五万匈奴铁骑,倾巢而出。
这可不是乌桓那些杂牌军。
这是真正的,百战精锐。
正面硬撼,即便能胜,也必将是一场惨烈的血战。
“很好。”
李琼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弧度,冰冷,而又充满了算计。
“鱼儿,上钩了。”
他缓缓站起身,拿起桌上的一支令箭,递给了周平。
“你现在,立刻去办一件事。”
“带上三千幽灵,连夜出关,绕到雁门关东侧三十里的黑风峡。”
“在那里,给本王,死死地埋伏下来。”
周平接过令箭,眼中充满了疑惑。
黑风峡?
那是一条极其狭窄的峡谷,两面都是悬崖峭壁,易守难攻,但同样也无路可退。
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绝地。
“我王,您的意思是……”
“没错。”李琼的眼中,闪烁着幽冷的寒光。
“呼延屠以为,本王会在雁门关下,与他决一死战?”
“他太天真了。”
“本王,要送他一份,更大的礼物。”
李琼走到周平身边,拍了拍他坚实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
“明日一早,本王会亲率一万铁骑出关,迎战呼延屠。”
“本王会示敌以弱,佯装不敌,将他的五万大军,一步一步,引到黑风峡的入口。”
周平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瞬间明白了李琼的意图!
以身为饵!
王爷竟然要亲自上阵,用一万骑兵,去引诱五万匈奴主力!
这是何等疯狂,何等大胆的计划!
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我王,万万不可!”周平急声劝阻,“您是万金之躯,岂能亲身犯险!诱敌之事,交给末将即可!”
“你?”李琼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你没有那个分量。”
“只有本王亲自出马,呼延屠那头蠢猪,才会毫不犹豫地,追上来。”
“这是赌上整个战局的一步棋,不容有失。”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周平还想再说什么,却在看到李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时,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犹豫。
只有一种,将天地万物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绝对的自信与掌控。
“末将遵命!”
周平重重地,将令箭捶在胸口。
他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王爷的计划,不折不扣地,执行到底!
“记住。”
李琼的声音,再次响起。
“当你们看到峡谷上空,升起红色狼烟之时。”
“那就是本王,给你们的信号。”
“到那时,你率领三千幽灵,从峡谷的另一头,给本王死死地堵住出口!”
“本王要让那五万匈奴铁骑,变成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野狗!”
“本王要让他们,插翅难飞!”
周平转身离去,脚步沉重,却又充满了决然。
帅府之内,再次只剩下李琼一人。
他重新走回地图前,目光落在那条被朱砂笔圈出的,狭长的黑风峡上。
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胸口。
那里,隔着冰冷的铠甲,是他父亲坟前的那抔黄土。
“父亲。”
他轻声呢喃。
“您当年,就是用自己做诱饵,才重创了匈奴主力。”
“今日,孩儿也将走上您的老路。”
“但不同的是。”
他的眼中,迸射出两道骇人的精光。
“您是为了守护。”
“而我。”
“是为了,屠杀!”
“一场彻彻底底的,不留任何活口的,屠杀!”
草原的狼王,在风雪中咆哮着,亮出了它自以为是的,致命的獠牙。
却不知。
在那片更深的黑暗中,一只更冷静,更残忍的猎鹰,早已张开了它的双翼,布下了天罗地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场血腥的盛宴,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