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夜,来得格外的早。
太阳刚刚落下地平线,刺骨的寒风便呼啸而至,卷起鹅毛般的大雪,将整个天地,都染成了一片苍茫的白色。
距离雁门关二百里外,一处背风的河谷地带。
数万顶帐篷,连绵不绝,如同草原上长出的巨大蘑菇群。
无数的篝火,在风雪中摇曳,将天空映照得一片昏黄。
这,便是匈奴大军的前锋营地。
中军大帐之内,温暖如春。
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正中央的火盆里,炭火烧得正旺,上面烤着一只滋滋冒油的全羊,浓郁的肉香,弥漫在整个帐内。
匈奴左贤王呼延屠,正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身虬结的肌肉和纵横交错的伤疤,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
他的手中,端着一个盛满了马奶酒的金碗,脸上带着一丝醉意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哈哈哈,你们听说了吗?”
呼延屠将碗中的马奶酒一饮而尽,粗声笑道。
“南边那个篡位的新皇帝,那个叫李琼的小崽子,竟然主动带兵来雁门关了!”
“他以为他是谁?他爹李牧吗?”
帐内,十余名匈奴的千夫长、万夫长,闻言皆是哄堂大笑。
“哈哈哈,大王说的是,李牧当年何等英雄,最后还不是死在了我们匈奴的铁蹄之下!”
“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来送死?”
“依我看,他就是被吓破了胆,以为摆出要决战的架势,就能吓退我们!真是可笑!”
“就是!中原人就是这样,虚张声势,等我们的大军一到,保证吓得他们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帐内的气氛,充满了快活与傲慢。
在他们看来,中原刚刚经历内乱,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而他们的冒顿单于,则统一了整个草原,麾下控弦之士三十万,兵锋正盛。
此消彼长之下,这一战根本没有任何悬念。
南下,破关,劫掠。
这是他们数百年来,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方式。
而这一次,他们不仅要抢钱,抢粮,抢女人。
他们还要彻底踏平雁门关,将整个中原的北方,都变成他们的牧马之地!
“报!”
就在众人狂笑之际,一名负责巡逻的百夫长,顶着一身风雪,冲了进来。
“启禀大王,前方斥候来报,在五十里外,发现南朝军队的踪迹!”
帐内的笑声,戛然而止。
呼延屠眉头一皱。
“多少人?”
“看马蹄印,人数不多,约莫三千骑左右。”那名百夫长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三千骑?”
呼延屠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了一阵更为响亮的,轻蔑的大笑。
“哈哈哈哈,三千人?那个李琼是疯了吗?”
“他派三千人来干什么?给我们塞牙缝吗?”
一名万夫长站起身,请战道:“大王,让我去吧,给我五千勇士,我保证把这三千只中原绵羊,连人带马,都给您抓回来下酒!”
“不用!”
呼延屠一摆手,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中原人最喜欢玩什么夜袭的把戏。”
“他们以为我们会在风雪天里放松警惕。”
“传我命令,全军戒备,张开口袋,等他们自己钻进来!”
“本王要让那个李琼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草原战法!”
“本王要让他派出来的这三千人,一个都回不去!”
“遵命!”
众将轰然领命,脸上都露出了嗜血的笑容。
在他们看来,这根本不是一场战斗。
而是一场,单方面的,戏耍与屠杀。
……
与此同时。
距离匈奴营地五十里外的一处雪谷之中。
三千名身披白色伪装斗篷的北境精锐,正人衔枚,马裹蹄,悄无声息地,潜伏在风雪里。
他们,是北境军最精锐的斥候部队幽灵。
每一个人,都是在草原上,与匈奴人周旋了十年以上的老兵。
他们熟悉草原的每一寸土地,熟悉匈奴人的每一种战法。
他们的统帅,正是周平。
此刻的周平,正趴在一处雪坡之上,用单筒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远处那片灯火通明的匈奴营地。
“将军,看样子,他们有防备了。”一名副将压低声音说道。
“废话。”
周平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容。
“要是连这点防备都没有,他们早就被我们灭了八百回了。”
“那我们还按原计划行动吗?”副将有些担忧。
“当然。”
周平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王爷早就料到了。”
“他老人家说了,打仗,不能光靠蛮力,得用脑子。”
“匈奴人以为我们是要夜袭他们的大营?”
周平冷笑一声。
“他们也太小看我们王爷了。”
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的三千幽灵,下达了命令。
“传令下去!”
“全军,调转方向!”
“目标,东北方三十里,乌桓部落的营地!”
副将闻言一愣。
乌桓部落?
那是此次跟随匈奴南下的一个万帐大部落,实力强悍,但此刻,他们的营地,距离匈奴主力大营,足足有三十里远。
“将军,我们去打乌桓人干什么?”
“问那么多干什么,执行命令!”
周平瞪了他一眼。
“王爷说了,匈奴人就像一群饿狼,而那些跟着他们混饭吃的小部落,就是狼身上的跳蚤。”
“你想杀死一头狼很难。”
“但你想捏死几只跳蚤却很容易。”
“等狼发现自己身上的跳蚤,都被捏死了,它自然就会发疯,就会露出破绽!”
周平站起身,翻身上马。
“兄弟们!”
他的声音,在风雪中,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士兵的耳中。
“王爷在雁门关看着我们!”
“今天晚上,咱们就先杀几只跳蚤,给王爷,也给咱们死去的弟兄们,开开胃!”
“出发!”
一声令下。
三千白色的幽灵,瞬间融入了茫茫的雪夜之中。
他们绕过匈奴主力大营的警戒范围,如同一群最矫健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扑向了那个毫无防备的,真正的猎物。
一个时辰后。
乌桓部落的营地。
凄厉的惨叫声,猛地划破了宁静的雪夜。
无数顶帐篷,被火焰点燃,冲天的火光,将半个夜空都染成了血红色。
周平一马当先,手中的环首刀,上下翻飞,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颗惊恐的头颅。
三千北境幽灵,如同虎入羊群,在这片营地里,掀起了一场血腥的,单方面的屠杀!
这里的乌桓人,根本没想到,在匈奴主力大营的侧翼,竟然会遭到如此精准而致命的打击。
他们仓促之间,甚至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当周平带着三千将士,浑身浴血地,从火海中冲出时。
他们的身后,只留下了一片燃烧的废墟,和上万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撤!”
周平没有丝毫停留,带着部队,迅速消失在了茫茫的雪夜之中。
又过了半个时辰。
当左贤王呼延屠,带着数万匈奴铁骑,怒吼着,赶到这里时。
迎接他的,只有一片焦土,和刺鼻的血腥味。
“啊!”
呼延屠看着眼前这片惨状,发出了野兽般,狂怒的咆哮。
他被耍了!
被那个他看不起的,南朝小皇帝,彻彻底底地,戏耍了!
而就在他暴跳如雷之际。
雁门关的城墙之上。
李琼正站在那面黑色的猛虎王旗之下,平静地,看着东北方,那片冲天而起的,微弱的火光。
他的手中,还紧紧攥着那个,装着他父亲坟前黄土的锦囊。
“父亲。”
他的声音,在风雪中,轻得几乎听不见。
“您看到了吗?”
“这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