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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不第河山 > 第516章 据理力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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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寒意刺骨。清溪馆书房内,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陈砚秋眉宇间的凝重。他面前摊开着《宋刑统》和几本厚厚的律例注疏,烛火跳跃,映照着他因专注而略显苍白的脸。

墨娘子带来的消息,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从对清风阁案的愤懑与无力感中惊醒。他料到郑元化会借题发挥,却没料到对方如此狠辣果决,竟要将自己也拖入这泥沼,行此构陷之事!

“伪造口供,散布谣言…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陈砚秋放下手中的《刑统》,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不是畏惧,而是一种被毒蛇盯上的冰冷愤怒。郑元化此举,已完全撕破了官场表面那层虚伪的遮羞布,露出了赤裸裸的爪牙。

“大人,事不宜迟,需早作应对。”墨娘子低声道,她依旧穿着夜行衣,身形瘦小,眼神却锐利如鹰,“郑元化在江宁势大,爪牙遍布,若等他将那伪证坐实,谣言传开,届时百口莫辩,恐怕…”

陈砚秋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他深知其中利害。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所谓的清白与证据,有时脆弱得不堪一击。但他陈砚秋,也绝非坐以待毙之人。

“慌,则乱。”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重新落回那些厚重的律法典籍上,“郑元化欲以律法之名行构陷之实,那我便先从这律法程序入手,与他争上一争!”

他手指点向《刑统》中关于“妖书妖言”的条款,又翻出前朝与本朝几起涉及文字案件的卷宗记录(虽不完整,但足以参考)。

“你看,按律,‘造妖书妖言者,绞;传用惑众者,亦如之。’此乃重罪。然则,何为‘妖书妖言’?律有明定,‘谓自造休咎及鬼神之言,妄说吉凶,涉于不顺者。’”陈砚秋语速不快,却条理清晰,“清风本中所载,虽有抨击时政之语,言辞激烈,但其内容,一未涉及鬼神吉凶,二未直接煽动叛逆,多是士子悲愤之情的抒发与对科举、花石纲等弊政的指摘。将其一概定性为‘妖书’,是否牵强?此为其一。”

墨娘子凝神细听,她虽精通江湖手段,但对这官场律例,远不如陈砚秋熟稔。

“其二,办案程序。”陈砚秋又翻到诉讼相关的律条,“如此大案,牵连甚广,按律需由州府长官亲审,详加勘察,录问无冤,方可结案。如今郑元化以钦差身份越俎代庖,一手把持案卷人犯,连我这提举学事司官员欲了解涉案士子情况亦被阻挠,更遑论其他。此程序之谬,可为攻讦之处。”

“其三,也是关键,便是这‘活字印刷’之术。”陈砚秋目光炯炯,“郑元化欲将其污为‘奇技淫巧’,指其为传播谤书之元凶。此乃偷换概念!术无善恶,在于用之者心。活字之术,其利在于省费、神速,利于文教传播,此乃不争之事实。岂能因顾文渊用之刊印了不合时宜之文字,便否定其术本身之价值?这与因有人以菜刀行凶,便禁绝天下铁器何异?此论,于理不合,于情不通!”

他越说,思路越是清晰,心中那股因愤怒和无力而积郁的块垒,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不能直接与郑元化的权势硬碰硬,但他可以从律法、程序、情理的角度,寻找对方的破绽,构筑防御的工事,甚至…发起反击。

“墨娘子,”陈砚秋看向她,“还需劳烦你,动用一切手段,盯紧府衙大牢和郑元化行辕,尤其是他们对顾文渊的审讯,以及那伪证的制作过程。若能拿到他们构陷的确凿证据,哪怕只是蛛丝马迹,便是我们反击的利器!”

“明白。”墨娘子点头,“我会安排最得力的人手,十二时辰不间断监视。”

“另外,”陈砚秋沉吟道,“苏掌柜那边,也请让他通过商界渠道,尽量安抚那些被牵连的士子家属,告诉他们,我正在设法周旋,万不可自乱阵脚,更不可在威逼利诱之下,做出违心之证。人心若稳,郑元化的分化之策便难以奏效。”

“好,我即刻去寻苏承恩。”

墨娘子离去后,陈砚秋并未休息,而是铺开纸笔,开始奋笔疾书。他要撰写一份详尽的文书,不是奏章,而是一份呈送给江南东路安抚使、转运使等路级长官,乃至可能直达御史台的“情况说明”。

在这份文书中,他首先以提举学事司官员的身份,陈述江宁士林因东林七子事件及后续清风阁案所引发的动荡与不安,强调士心可用亦可怜,过度打压恐生变乱。接着,他详细辨析清风阁所印书籍内容与“妖书”定义之区别,指出若按此标准,则天下议论时政之文皆可入罪,非国家之福。然后,他重点论述活字印刷术本身的价值,引用前人记载,说明其利于文明传播之功,恳请上官明察,勿因噎废食,使利国利民之术蒙冤。最后,他委婉提及自身因职责所在,过问士子情况而受阻,以及市井间开始流传针对他的不利谣言,暗示此案背后或有不可告人之目的,请求上级官员关注案情,确保司法公正。

他写得极其谨慎,字斟句酌,既要点明问题,又不能授人以“诽谤钦差”之柄。通篇以事实为依据,以律法为准绳,以情理为辅助,力求立论坚实,无懈可击。

他知道,这份文书能否顺利送达上官手中,送达后又能起多大作用,皆是未知之数。郑元化在江南经营日久,与路级官员关系盘根错节,蔡京一党的影响力更是无孔不入。但这已是他目前所能做的,最正式、最符合程序的抗争。

写完初稿,窗外已现出鱼肚白。陈砚秋毫无睡意,唤来安福,让他去请薛冰蟾。

薛冰蟾很快到来,她似乎也一夜未眠,眼中带着些许血丝,但精神尚好。

“薛姑娘,有一事相托。”陈砚秋将那份“清风本”册子递给她,“你心思缜密,尤善观察细微之处。我想请你仔细检视这册子,特别是其印刷的痕迹,与寻常雕版印刷有何不同?若能找出其独有特征,或许…在未来辨别真伪时,能派上用场。”

薛冰蟾接过册子,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便走到窗边明亮处,取出她随身携带的放大水晶片(当时已有类似工具,称为“叆叇”或“放大镜”),对着册子上的字迹,一寸寸仔细察看起来。

陈砚秋则继续修改、誊写那份文书。他要争取在郑元化的伪证和谣言发酵之前,将这第一声辩驳与警示,传递出去。

天色大亮时,薛冰蟾终于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发现奥秘的兴奋。

“陈大人,确有不同。”她指着册子上的字迹,“雕版印刷,一版刻成,所有字迹的磨损程度、着墨深浅,在同一页上相对均匀。但这活字印本则不然。”

她将放大镜递给陈砚秋,指点着:“你看这个‘之’字,捺笔末端有极细微的崩缺,印出来便带有一丝毛刺。而这个‘国’字,右边一点墨色明显浅于其他笔画。再看这一行与下一行相同之字,其位置、墨色、甚至因字模磨损造成的笔画粗细,皆有细微差异。此乃因活字为单字拼排,每个字模独立,其新旧、磨损、着墨情况各不相同所致。”

陈砚秋依言看去,在放大镜下,那些原本看似整齐划一的字迹,果然显现出许多独特的、不均匀的细节特征。他心中一动,这就像是每个活字印本独有的“指纹”!

“若能找到清风阁使用的具体字模,”薛冰蟾进一步推测,“甚至可以通过比对这些特征,确定某一本册子是否确为清风阁所出。反之,若有人想伪造清风阁的印本陷害他人,除非能拿到清风阁的原版字模,否则很难完全模仿这些独特的磨损痕迹和墨色差异。”

陈砚秋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薛冰蟾的发现,无疑为他在未来可能出现的证据斗争中,提供了一件犀利的武器。技术细节,在此刻成了可能扭转局面的关键。

“薛姑娘,你立了一大功!”陈砚秋郑重道,“还请将你发现的这些特征,详细记录下来。”

“我已记录在此。”薛冰蟾从袖中取出一张纸,上面用娟秀的笔迹画出了几个典型字的特征,并附有简要说明。

陈砚秋接过,小心收好。此刻,他手中已有了两件武器:一份据理力争的文书,一份揭示技术真相的记录。

他将誊写好的文书用火漆封好,唤来一名绝对可靠的老仆,叮嘱他务必避开官道驿站,绕行小路,以最快速度将信送往江南东路安抚使司所在的润州(今镇江)。

做完这一切,陈砚秋才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袭来。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晨风涌入,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江宁城在晨曦中渐渐苏醒,街巷间开始有了人声。但陈砚秋知道,在这看似寻常的清晨之下,正涌动着致命的暗流。郑元化的网正在收紧,而他的抗争,才刚刚开始。

前路艰险,但他已别无选择,唯有握紧手中的理与据,在这暴风雨中,争那一线生机与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