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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不第河山 > 第515章 暗室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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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府衙后堂,一间门窗紧闭、帘幕低垂的密室。

与外间牢狱的喧嚣污浊、市井的压抑恐慌截然不同,这里熏香袅袅,暖意融融。上好的银霜炭在兽首铜炉里静静燃烧,驱散了江南冬日的湿寒。四壁悬挂着名家字画,多宝格上陈列着古玩玉器,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然而,这满室的奢华与静谧,却丝毫无法掩盖空气中流淌的那股阴谋与算计的气息。

钦差大臣郑元化斜倚在一张铺着白虎皮的紫檀木榻上,身着常服,面色红润,指尖轻轻敲击着榻沿,显得颇为惬意。下首坐着江宁知府马文远,以及郑元化的两名心腹——贾师爷和一位面容阴鸷、沉默寡言的护卫头领。

“马府尊,这几日,辛苦你了。”郑元化端起手边的钧窑茶盏,吹了吹浮沫,慢条斯理地说道。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马文远连忙欠身,脸上堆着恭敬的笑容:“郑公言重了,能为郑公分忧,是下官的福分。如今清风阁已查封,主犯顾文渊及一干从犯皆已下狱,相关谤书的流播渠道也已基本切断,市面上那些不安分的议论,总算压下去了。”

“压下去?”郑元化轻笑一声,放下茶盏,目光扫过马文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马府尊,你当真以为,抓了一个顾文渊,烧几本册子,就能让这江南士林彻底闭嘴?就能让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断了兴风作浪的念头?”

马文远脸上的笑容一僵,有些尴尬:“这个…下官愚钝,还请郑公明示。”

贾师爷在一旁接口,声音尖细:“府尊大人,郑公的意思是,清风阁不过是个引子,是那些心怀叵测之辈抛出来试探朝廷反应的卒子。真正的大家伙,还藏在后面呢!”

郑元化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话头:“不错。东林七子自焚,是第一次试探;这清风阁利用活字邪术大量刊印谤书,是第二次试探。若我等只是就事论事,处置了明面上这几个人,反倒会让暗处的敌人以为我等软弱可欺,下次,他们就会变本加厉!”

他站起身,在铺着厚毯的地面上缓缓踱步,锦袍的下摆拂过地面,悄无声息。

“江南之地,文风鼎盛,却也历来是滋生朋党、非议朝政的温床。自王安石变法以来,此地士绅便与朝中旧党牵连甚深,对蔡相(蔡京)的新政,更是阳奉阴违,多有怨言。此次风波,表面上是几个狂生书商闹事,根子里,却是这江南士林对朝廷、对蔡相权威的挑战!”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寒意,让马文远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郑公高见!”马文远连忙奉承,“那依郑公之见,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难道要继续扩大清查范围?”他心中有些忐忑,如今抓的人已经够多,狱中都快塞不下了,再扩大下去,恐怕会激起更大的反弹。

郑元化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光抓几个小鱼小虾,有何用处?要动,就要动其根本,打其七寸!这清风阁案,便是一个绝佳的契机。”

他走回榻边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顾文渊一个书商,哪来那么大的胆子?他刊印的那些谤书,内容犀利,直指科举、花石纲等朝政核心,若非有人背后指使、提供文稿,他如何能知晓得那般清楚?那些迅速流传的渠道,若非有人暗中组织、推波助澜,又如何能在那般短的时间内,覆盖如此之广?”

马文远眼睛一亮:“郑公是说…要追查这顾文渊背后的主使之人?”

“正是!”郑元化重重一拍榻沿,“不仅要查,还要查个水落石出!要将那些藏在士林之中,自以为可以清流自居、妄议朝政的幕后黑手,一个个都揪出来!”

贾师爷阴恻恻地补充道:“而且,这活字印刷之术,速度快,成本低,流传广,若不加控制,任由其被此等宵小利用,今日可以印谤书,明日就可以印檄文!长此以往,朝廷威信何在?蔡相威严何在?必须借此机会,将此术定性为‘惑乱人心、助长邪说’的奇技淫巧,严加管控,最好…能彻底禁绝于民间!”

马文远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想到郑元化的目标如此之大,不仅要借此案清洗江南士林,还要扼杀那刚现生机的新技术。但他不敢反驳,只能连连点头:“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只是…这幕后主使,该从何查起?顾文渊那厮,在狱中倒是嘴硬,至今不肯攀扯他人。”

郑元化冷哼一声:“他不肯说,我们就帮他说!”他目光转向贾师爷,“贾先生,那件事,安排得如何了?”

贾师爷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草稿,双手呈上:“郑公请看,这是根据顾文渊过往交际以及那‘清风本’中文章的风格,初步拟定的几个‘嫌疑’对象。只要稍加‘引导’,不怕他顾文渊不画押认罪。”

郑元化接过草稿,扫了几眼,上面罗列了几个在江南士林中颇有清望、且曾对时政发表过不满言论的学者和地方名流的名字。他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不过…这些人,分量还是轻了些。”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将草稿递还给贾师爷,缓缓道:“再加上一个人——陈砚秋。”

“陈砚秋?”马文远失声惊呼,“他可是提举学事司的官员,朝廷命官啊!而且…而且他前日才去过清风阁,若将他牵扯进来,是否太过明显?”

“明显?”郑元化嗤笑一声,“要的就是明显!马府尊,你还不明白吗?这陈砚秋,自入江宁以来,便处处与吾等作对。东林书院之事,他非要深究什么‘疑点’;士子闹事,他妄图安抚笼络;如今这清风阁案,他又想以学官身份插手!他仗着背后有汴京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赵明烛撑腰,便以为可以在这江南之地为所欲为?简直笑话!”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透过帘幕的缝隙,望向清溪馆的大致方向,语气冰冷:“此人不除,终是心腹大患。他前日刚拜访过顾文渊,这便是现成的把柄!我们便伪造证据,坐实他与顾文渊密谋,授意其刊印谤书,煽动士林的罪名!届时,人证(顾文渊的‘口供’)物证(伪造的往来书信)俱在,看他如何狡辩!就算扳不倒他,也要让他惹上一身骚,再无暇他顾!”

贾师爷连连点头:“郑公此计甚妙!一石二鸟!既除了陈砚秋这个碍眼的,又能借此将案子办成铁案,震慑江南所有心怀不满之徒!”

马文远心中骇然,他没想到郑元化对陈砚秋的忌惮和敌意如此之深,竟要行此构陷之举。但他深知自己已上了郑元化的船,此刻绝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道:“下官…下官遵命。只是这伪造证据一事,需做得天衣无缝才好…”

“这个自然。”郑元化摆了摆手,“贾先生自会料理妥当。此外,市井间的谣言,也可以放出去了。就说陈砚秋才是江南士林不稳的幕后推手,他表面道貌岸然,实则包藏祸心,欲借士子之力,搅乱江南,以谋私利!”

“是!”贾师爷躬身应下。

“还有,”郑元化沉吟片刻,又道,“对狱中那些被抓的士子,也不能一味用强。要分化,要拉拢。告诉他们,只要肯指认陈砚秋或名单上的其他人,便可戴罪立功,从轻发落。若冥顽不灵,便与顾文渊同罪,革去功名,流放千里!”

软硬兼施,恩威并济。郑元化将权谋之术运用得淋漓尽致。

密议已定,几人脸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炭火噼啪,映照着他们或得意、或阴险、或忐忑的面容。

然而,他们并未察觉到,在密室屋顶那繁复的雕花梁柱的阴影深处,一片极不起眼的瓦片,曾被悄无声息地移动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就在郑元化说出“陈砚秋”三个字时,一道如同狸猫般轻灵瘦小的黑影,正伏在冰冷的屋瓦上,将耳朵紧贴缝隙,将室内这番毒计,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

那黑影屏住呼吸,直到室内商议接近尾声,才如同鬼魅般,沿着屋脊阴影,几个起落,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直奔清溪馆方向而去。

暗室之内,定下的是一条条恶毒的计策,瞄准的是一个正直的官员和无数无辜的士子。

而暗室之外,寒风凛冽,一场针对陈砚秋的更大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