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辞恳切,句句落在国防大计上,并未注意对面的刘国公眼中瞬息划过的冰冷。
龙椅上的圣上面容凝重,胡人,的确不是个安分的……
“顾将军深谋远虑——”刘伯笙用力吸了口气,“只不过如此轻言战事,未免太过草率。当年,老臣的两个儿子,葬身于北疆,而他们母亲,一朝心痛身死……如此痛彻心扉之事,老臣每每思及,都夜不能寐——”
他这话一出,御书房顿时一片寂静,连空气都凝滞几分。顾将军嘴唇动了动,有心想辩驳几句,最终仍是作罢。
圣上凝重的目中,带上几抹怜惜,看向刘伯笙的眸光更加温和。
“是以,老臣比任何人都不愿提及战事,”刘伯笙擦擦眼角,声音了充满往事带来的伤痛,“老臣以为,积累国力,固本培元,方是上策。当然,顾将军所言修河道、囤粮草,固然是好事,但——此等浩大工程之下,若将有限国力尽数投入于此,一旦别处有灾荒、变故,朝廷将何以应对?届时,莫说应对胡人,恐怕内部先生乱象。”
他终于将目光转向顾将军,眼神中没有咄咄逼人,只有一片看似疲惫的忧虑:“将军,天下的儿女,自有天下的父母忧心,将士们皆是血肉之躯啊。您一句战事,苦的天下万民。”
顾将军无奈:“刘国公,本将并非说要主动引起战事,只是胡人若来犯,必当迎战。眼下主要的事情,是修河道,灌溉农田,囤积粮草。”
刘伯笙继续摇头:“为国为民,并非只有兴兵或者大兴土木一途。稳固当下,体恤民力,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让国库慢慢得以充盈,待根基真正稳固之后,再行此百年壮举,是否……更为稳妥?”
他一番话,以丧子之痛为引,以体恤民力,稳固国本为据,将自己放在了悲情与理性的制高点。
陛下不忍戳他痛处,而顾将军更不会在此事上与他争论,本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旁边响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刘国公,您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呐~”
刘伯笙不可置信的转头,这是再说他——怕?
宁尚书依旧捏着他那几根短须,不急不徐道:“战事——岂能因怕有将士伤亡而不战?胡人使团入京,丝毫不将我朝放在眼中,大肆提出无礼要求。就算回去后仍然派遣奸细前来,试图搅乱我朝人心,面对这种挑衅,若是身为守护北疆的顾将军都怕将士死伤,而闭目不去为以后做打算,岂不是太懦弱了?”
“宁尚书此言——”
没等刘伯笙说完,宁司贤抬手打断,继续道:“再说河道,国公都说了此等是浩大工程,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何必这个时候就先提到挖空了国库?事有轻重缓急,实在其他地方用银子,河道修一半停了就是,何必这般急着否决呢?”
“这——”刘国公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忘了,圣上会顾念他,顾将军会避其锋芒,宁司贤——可不欠他什么,这位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陛下,”宁大人对着圣上拱手行礼,“臣以为,顾将军说的在理,正所谓未雨绸缪,抢的就是一个‘先’字。这条河道,看似只是引水通渠,实则为我朝铸就一条流动的血脉。陛下请想,南方丰沛之水若能北调,沿途万顷良田便有了保障。旱时开闸,是救命甘霖;涝时分流,可解倒悬之急,这不仅是解眼前之困,更是为将来布局啊~”
“呃——”陛下又心动了,没错,怎么看都是一桩好事,百利而无一害,硬要说,那就是这条河太长、太“贵”了些。
刘国公袖中拳头握紧,这个宁司贤,他真是小看了他,竟然敢当面驳他的话头。
当即冷声道:“既然宁大人如此说,兴修水利本就是工部的差事,不如请宁大人为陛下拟定一套万全方案。”
“刘国公这不是难为人吗?”宁司贤两手一摊,“两全之策下官都还在想,哪里来的万全之策?刘国公身上没什么差事,日子清闲,不如请刘国公为下官想一套计策如何?”
“你!”刘国公气的一甩袖子,“哼,没什么计策,宁大人来此烦陛下作甚!我竟不知什么时候陛下还得给宁大人收拾烂摊子了。”
宁司贤也不生气,和气道:“刘国公多年未归,不知道实属正常。”
刘伯笙胸口一堵,下意识的看了眼圣上,他知道宁尚书这人不拘小节,但在圣上跟前这样说,是有所依仗了吧?这种心里清楚圣上不会跟自己计较的感觉他太熟悉了。
“不得对国公无礼。”圣上不轻不重的呵斥了一声。
“是,臣逾越了,还请陛下恕罪。”宁司贤立马请罪。
圣上没在理会他,而是转头对着顾将军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顾爱卿就与宁爱卿一起,看能否想出一个眼下可执行的法子。”
“臣,遵旨。”
这便是,圣上最终还是答应了?刘伯笙眼角的余光扫过顾将军,心底暗恨——顾家,能躲得过一次他的算计,是你们运气好!
并不是刘国公一直记着丧子之痛针对顾家,而是顾家拥护的是太子,他要想扶持三皇子,顾家就是挡在他跟前的一座大山,必须搬除。
河道一事告一段落,圣上留几位心腹大臣闲聊片刻,喝了一会儿茶,这才将人打发走。
就在同一天的下午,徐乐婉收到了京兆府传来的消息。
牢狱之内的徐乐诗吵着闹着,指名道姓的要见她一面,徐府上下,非要见她一人。
“县君,您可不能去牢狱那等晦气的地方。”云锦立刻不赞同道,“她一个代罪之身,又被逐出了徐家,与您再无半点干系。这般急切的传话,谁知道是不是走投无路,憋着什么坏心思?万一是……临了还想拉您下水,攀咬您一口,让您惹上一身的腥臊。”
“对,县君您最重要的就是安心备嫁,这个节骨眼上,更要谨言慎行,远离是非之所。就算她没其他心思,您去了,被有心人瞧见,编排些闲话,岂不是平白污了您的清誉?她既已自食其果,您实在是不必再去理会。”夏至跟着义愤填膺道。
其实不用她们劝解,徐乐婉自然不会去见女主,如今一句“各自安好”都是她最大的宽容,就算要见,也不是在这个多事之秋。
然而她以为此事这样结束的时候,不曾想一日后,一枚携着血书的羽箭,精准的钉在她闺房的窗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