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片刻,多隆阿果断下令:“命前哨营分出百人小队,携短铳与轻便云梯,自东侧洼地潜行试探。若遇伏兵,以火铳响为号;同时,让炮营移至西南坡密林,校准方位,待我方探明敌阵火力分布,便以重炮撕开他们的铁网!”
随着军令传下,清军阵中顿时如齿轮转动。
百名精兵卸下沉重甲胄,换上暗色短袍,背负特制云梯,在低洼芦苇荡的掩护下悄然逼近。
而西南方向的密林中,八门阿姆斯特朗大炮正被炮手们快速拆卸组装,炮口缓缓转向羌白镇方向。
多隆阿始终立于阵前,望远镜镜片折射着冷光,如同一尊等待猎物的石雕。
他清楚,这场交锋的关键不在兵刃的锋芒,而在谁能先撕破对方精心编织的死亡之网。
正午时分,烈日灼烤着黄土,试探小队的火铳声终于从东侧洼地炸裂开来。
霎时间,羌白镇寨墙上炮台轰鸣,黑火药烟雾腾空而起,弹丸如暴雨倾泻向洼地。
然而,革命军的炮火却并未完全覆盖——那百名清兵竟在沟壑间如游鱼穿梭,利用堑壕的迷宫结构巧妙躲避,最终有三四十人成功抵近寨墙下,架起云梯试图攀爬。
刹那间,寨墙上泼下滚油与火矢,木栅后更是涌出持快枪的革命军士兵,双方在壕沟与寨墙交界处展开血腥短兵相接。
多隆阿在远处观战,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己方士兵的云梯被推倒,坠入沟中时触发了暗藏的钉刺陷阱,惨呼声不绝于耳。
而革命军的排枪火力点却如同鬼魅,时而沉寂,时而骤发,显然在故意消耗试探部队的兵力。
“狡猾的狐狸!”
他低声咒骂,猛然抬手示意炮营:“西南炮位已锁定,不必等待信号——开炮!”
八门大炮同时怒吼,炮弹撕裂长空,精准轰击寨墙东南角。
巨响震得大地颤抖,砖石碎屑漫天飞舞。
然而,当硝烟散去时,多隆阿面色骤变——寨墙虽被炸出豁口,但豁口后方竟另有两层木栅与沙袋垒筑的防御层,革命军士兵正从豁口两侧快速填补缺口!
此时,王阁村方向的八座营寨亦同时升起狼烟,无数骑兵自寨门涌出,如黑潮般向清军侧翼包抄而来。
“撤!全军后撤十里!”多隆阿终于意识到,这场试探已成陷阱。
他咬牙下令,清军阵中号角急鸣,残存的试探小队与炮兵仓皇后撤。
而羌白镇方向,革命军并未追击,只是炮台再度轰鸣,将挑衅的炮火远远抛向溃退的清军队伍。
夜幕降临时,多隆阿望着远处羌白镇如星辰般闪烁的哨灯,面色阴沉如墨。
他知道,这场关中之战,远比想象中更艰险漫长……
次日黎明,多隆阿挥军三路齐发。
左右两翼尽为关外八旗铁骑,如双翼展掠,蓄势包抄。
左路正红旗满洲副都统温德勒克西统率福寿麾下达斡尔骑兵两营?
右路正蓝旗满洲都统常星阿则调度富平阿的吉林骑卒两营、吉勒忠阿的六营吉林骁骑,更有西蒙克西克率领索伦精兵八队,双福的吉林铁骑八队,以及打牲乌拉富魁所部两营吉林悍卒,蹄声如雷,席卷叛军两侧。
多隆阿亲领中军,姜玉顺开化营、蓝斯明飞虎右营与孟宗福亲兵右营为锋,直捣叛军阵心。
四更时分,清骑踏霜出击,王阁村外尘烟蔽日。
两军鏖战终日,刀光与火器轰鸣交织,尸骸渐积于野。
激战中,打牲乌拉富魁突遭土炮轰击,铅丸贯胸,血溅鞍前,竟以身殉。
暮色沉沉,清军收队归营,革命军却未罢休——革命军将于快三麾下第二骑兵团衔尾紧追,似附骨之疽。
多隆阿早设伏计,佯作溃退,诱敌渐近营壕。
于快三不知是计,目见清军“惶惶”,遂让马老八第五旅疾驰跟进。
第五旅架长梯跨壕沟,嘶吼着扑向清营。
岂料营门骤开,三门霰弹大炮轰然炸响!
欧洲新制的霰弹炮喷吐铅丸如天女散花,高速弹雨穿透血肉,马匹哀鸣倒地,骑卒胸膛绽开血窟。
革命军第五旅与骑兵团腹背受敌,穆图善部已绕至后方,枪火骤起。
革命军军霎时乱阵,自相践踏于昏夜,沟壑间叠尸枕藉,血渍浸透冻土。
夜色愈浓,第五旅残部踉跄溃逃。
多隆阿却未乘胜追击,反令各营闭寨加固壕垒,以防敌夜袭。
营帐内,他凝视舆图,指尖抚过富魁战死处,眉间凝霜:“于快三乃莽夫,但其后必有智谋者。”
果然,子夜时分,东南角忽闻异动——革命军竟掘地道欲袭营腹!
清军伏兵早候于暗处,火油倾灌,霎时地底烈焰冲天,革命军地道队哀嚎尽殁。
次日晨,第二师师长于彦禄亲临前线,怒斥于快三:“莽撞贻误全局!”
于彦禄仰天长叹:“此役,非败于力,乃败于谋。”
多隆阿立于王阁村外战斗的废墟之上,袍袖染尘,下令收拢富魁残部遗骸。
远处,吉林骑兵营中忽传悲歌,西蒙克西克以索伦古调祭亡者,其声苍凉如裂帛,响彻雨幕。
此刻从韩村八营打到王阁村,清军的伤亡数字触目惊心——死者逾三千,伤者近万,就连后勤辎重队伍也未能幸免。
那些本该在后方运送粮草、器械的兵卒为何会卷入血战?
这便要问那如鬼魅般穿梭于战场缝隙的游击部队与游骑兵了。
他们似暗流潜行,专挑薄弱环节撕咬,辎重队伍仓促间成了刀下亡魂。
直至同治二年一月初一,傅昊率领警备团麾下骑兵营率先抵达羌白镇。
于彦禄闻讯,匆匆赶至镇口迎接。
他垂着头,目光如鼠般偷觑傅昊面色,终于低声嗫嚅:“大帅,末将有罪!”
傅昊眉峰骤立,眸中怒火几欲喷薄:“你可知罪在何处?”
于彦禄膝下一软,几要跪地:“末将贪功冒进,弃游击之策如敝履,致第二师折损惨重,旅长马振川与诸多袍泽血溅沙场……末将愿刎颈谢罪!”
傅昊深吸一口气,胸腔内怒火翻涌如沸汤。他猛地挥袖,袍角带起猎猎风声:“死有何难?你倒痛快了,可那些为你莽行葬送性命的将士能活转过来?他们的爹娘妻儿要如何咽下这丧子丧夫之痛?”
参谋长洪兴见状,上前一步拱手劝谏:“大帅,于师长虽铸大错,然眼下战局胶着,正是用人之际。若斩其首,恐寒将士之心。”
傅昊在镇口青石阶上踱步数圈,靴底碾碎枯叶。
终于,他凝声决断:“罢了!此次姑且记下你滔天大过,若再犯此等蠢行,本帅定斩不赦!”
他戟指于彦禄,“速将第二师残部重整!待他日寻得战机,你须以血战之功,抵这累累血债!”
于彦禄额角冷汗涔涔,却如获赦令,轰然应诺:“末将定戴罪杀敌,肝脑涂地亦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