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坐在庭院中那株狗尾巴草旁。
或许是缘分的牵引,从最初注灵失败,到后来成功引导植物生长,她总是拿它来做实验。
她对这株狗尾巴草,总怀着一份特别的亲切。
这一次,她没有直接进入冥想,而是取出一张沟通符篆,指尖触碰狗尾巴草淡青色的长叶。
“我过几天要走了,离开木秦城。”
话音落下,她能清晰地通过指尖感受到一股不舍的情绪。
心里微微一动,她轻声邀请:“你要和我一起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吗?那里有温暖的棚室,还有我亲手种植的蔬菜。”
狗尾巴草没有立即回应。
小草静静地等待着。
一秒、两秒……
【我要和小草一起走。】
她的脑海中响起了狗尾巴草清晰的声音。
小草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嘴角不自觉扬起。
可就在她睁开眼的刹那,毫无预兆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雾霭蓝的眼眸,仿佛盛着一汪清泉,眼尾却泛着淡淡的红。
“……花萝。”顾洲的声音有些发颤,像是压抑着什么。
他正在为重逢曾经放在心上的人而感到欣喜,却完全忘了秦礼怀之前说过,她只是来进修两个月,终会离开。
四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时她说,不准跟着我。
他就真的只能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如今,离别再次上演,他不知这一次,又要等上多少年。
顾洲一点也不想让小草走。他一直都只想做那个跟在她身后、会哭鼻子、会撒娇的小跟班。
“不要走。”他嗓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近乎乞求。
心里翻涌着无数想说的话,想告诉他们之间的一切,却又因想起秦礼怀的告诫,死死压抑了回去。
小草蹙起了眉。
顾洲明明比她高许多,身形也更挺拔,此刻站着的姿态投下的影子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可看着他那张脸,她却莫名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掌控者,能轻易牵动他的情绪。
小草没有回应,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她黑褐色的眼眸里浮起一层疏离的雾,像秋日清晨挂上的霜,冷淡而遥远。
她在思考。
思考该怎样开口,才能让顾洲不再打扰她。
手腕突然被握住,她的掌心被牵引着贴上一片温热的脸颊,细腻得几乎看不见毛孔。
或许是因为总是接触冰冷的吸血鬼,已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属于人类的温度,她抬起头,注视眼前的人,一时有些怔忡。
雾霭蓝的眸子天生含情,自带水光,此刻更是波光潋滟。
距离太近,里面的恳求、不安、委屈,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像一只生怕被抛弃的小狗。
小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个念头。
但奇怪的是,原本已到嘴边的冷语忽然说不出口。
而且他的眼神总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仿佛早已见过千百遍。
“不要走。”他又低声说了一遍。
“提醒你,现在的距离已经远远超过了陌生人该有的界限。”小草迅速剥离那些扰人的情绪,冷声警告,“我很可能下一秒就会发火,揍你一顿。”
“那就揍吧。”顾洲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话,甚至闭上了眼睛,“我皮糙肉厚,多揍几顿也没关系。”
……好烦。
小草自认不是暴虐的人,但顾洲却浑身上下写满了“请欺负我”四个字。
她手指用力,掐住他脸颊上的软肉。
顾洲看起来清瘦,捏在指腹间的触感却意外地柔软。
而且,被她掐过的地方肉眼可见地泛起了红。
小草看着那片红,思绪彻底跑偏。
同人不同肤,她怎么就没能拥有这样细皮嫩肉的皮肤?
察觉到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自己的脸颊吸引,顾洲悄悄睁开眼,甚至指了指自己另一侧脸,语气乖巧:“这边也要掐吗?”
“不要。”小草无情拒绝,松开手,想也没想就抬手给了他额头一个爆栗,“你好烦。”
——【顾小胖,你好烦,去写作业,别跟着我。】
顾洲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气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得寸进尺地紧挨着她坐下,一丝缝隙也不留。
理智回笼,他低声试探:“你要去哪里?”
小草立刻往左边挪了挪,拉开距离:“和你没关系。”
顾洲丝毫不介意她的冷淡。
他昨天特意去了叶淮的店里打听过,小草似乎很缺钱。
“告诉我的话……”他使出金钱诱惑,同时小心机地把被掐红的那侧脸又往前凑了凑,再次拉近两人的距离。
“我可以去找你。先不做朋友也可以……我找你锻造灵器,价格随你开。”
小草太熟悉这种套路了,修颜溪高明的手段她都见识过不少。
她瞥了顾洲一眼,淡定翻旧账:“我记得锻造剑匣的时候,你在锻造室守了一整个下午,那么不信任我的技术,还是算了。”
顾洲无数次后悔当初的举动,此刻旧事重提,他低下头,诚恳道歉:“对不起。”
“有关系。”小草毫不留情,屁股往右又挪了一大截,用行动划清界线。
顾洲立刻跟进一步:“你可以揍我出气。”
小草无语。
她看起来就那么像暴力狂吗?怎么总怂恿她动手?
“我记得你这个时间应该要上课吧?”小草看了一眼通讯器,已经两点半了。
“今天的友谊赛总结已经交上去了,下午不去训练也没关系。”顾洲视线飘向别处,掩耳盗铃般地往右悄悄移动,再一次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只剩一指。
小草额角滑下黑线。
她眼睛没瞎,身体也没废,这人简直是在她底线边缘明目张胆地反复横跳。
她冷冷地盯着顾洲的脸。
顾洲眼神左右闪躲,就是不敢与她对视。
“给你三秒时间,”小草开口,“挪回去。”
顾洲这才敢抬眼看她,眼中像是盛着一整个秋天的雨,委屈得几乎要溢出来。
他太知道该怎么示弱了。
哪怕记忆成空,小草依旧是小草,会对他心软。
然而,小草什么也没有说。
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顾洲独自坐在原处。
他刚要起身追去,却蓦地一怔。
地面的杂草不知何时缠绕而上,紧紧缚住了他的脚踝,结实得难以挣脱。
随着她身影的消失,顾洲眼中那层委屈与依赖顷刻褪尽,面色恢复成一贯的沉静。
他指尖轻抬,唤出清澈水流,包裹住紧缠的草叶。
水流浸润之下,草叶逐渐松弛,沉溺于那片柔软的触抚,终于一点一点松开了对他的禁锢。
顾洲静望片刻,忽然又一次勾起唇角。
眼尾轻扬,他的指尖抚过颊边那抹尚未消退的红痕,低声轻语:
“小草。”
这一次,顾洲绝不会再让自己失去小草的踪迹。
无论用什么方法。
比如这双眼睛、这张脸……如果小草看得上,他都会利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