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响。
“爸爸,”黎晴晴也顺势站了起来,她看着自己的父亲,眼里都是诚恳:“这次我不会再委屈自己了,您和妈妈就成全我们吧。”
“罢了。”黎父摆摆手,袖口带起的风拂动茶几上包装茶叶盒子的丝绸,他抚了抚自己眼角的皱纹,那里藏着无数个黎晴晴不知道的,父母辗转反侧的夜。
黎母重新端回来的茶壶冒着袅袅热气,她放下后,低头整理着根本就不乱的围裙褶皱。
“妈妈不求你今后的日子能够荣华富贵,只求你平安,顺心……”说着声音突然哽咽,她连忙转身,却碰到了装着清理茶台刷子的器具,东西散落在茶台上,打翻了茶杯里刚添的热水,乱了一桌。
陈咏凌连忙关心黎晴晴的母亲有没有被烫到,随后伸手去归置茶台上的东西,指尖被热水溅出的余温烫得通红,他愣是忍住没有吭一声。
茶室旁边的窗户外,玉兰树被吹得沙沙作响。
玉兰是先开花后长叶的叛逆者。
二月寒风还咬着枝头时,毛茸茸的花苞已裹着灰绿外衣探头。某夜突然解冻,清晨便炸开满树瓷盏,盛花期不过十日。凋零时最壮烈,整朵整朵往下砸,在青石板上摔出胭脂色的淤痕。此时新叶才慌慌张张冒头,嫩芽蜷曲如婴儿拳头,要等落花铺成地毯,才敢慢慢舒展成巴掌大的绿绸。
待到初夏,卵形叶片已肥厚得能兜住蝉鸣。花谢处结出纺锤形聚合果,九月裂开时,露出裹着红玛瑙般种子的假种皮,引得灰喜鹊频频啄食。
冬日枯枝上,银灰色的芽鳞裹着新一轮花信,在雪下默默积攒爆破力。
这树永远活得不管不顾,先捧出满腔孤勇,再慢条斯理地收拾残局。
陈咏凌离开的时候,他让黎晴晴这两日先住在家里陪陪父母,收拾收拾行李,等到过两日便来接她一起回北京。
她下楼送他出小区,离别时陈咏凌递给她一张银行卡:“刚才在楼上,我不好拿出来给你父母。那样显得我这个人不厚道,仿佛是要用钱从他们手中换走女儿一般。这是我给你们家的彩礼,里面有两百万,权当我的一点心意。我也不是非要用钱来衡量你在我心目中的分量,只是想跟你父母表个态,你是很珍贵的,我心甘情愿为你付出。”
黎晴晴愣住了,久久没有伸手去接。
两百万,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算是很多了。
她摇摇头:“你可以意思一下,但是完全没有必要给这么多。”
“不多,以后我的都是你的,你妈妈说以后不求你荣华富贵,我要纠正一下,以后你跟着我,只能过这种荣华富贵的生活了……”陈咏凌恢复了以前说话时的二五八调,对着黎晴晴眨了一下眼。
黎晴晴被他讨好的模样给逗笑了,伸手想要去拍他的脸。
陈咏凌主动把头凑了过去,感受着她轻轻的巴掌打在脸颊上的柔软。
顺便低头下去在她唇边浅浅亲了一下,趁她不注意将银行卡放进了她的衣兜里。
“行了,上去吧,后天我来接你。”他趁机又拍了拍她的腰,目送了她上楼。
在离开潼川前,他还要去做一件事。
秋季的阳光像被泉水洗过,清澈得能看见空气里浮动的金尘。
陈咏凌办完事儿从一个废弃的仓库里面出来,站在马路旁边等车来接他。
道路两旁是整排的银杏树,恰好有一片黄叶擦着他的鼻尖滑落,他踩在厚厚的树叶上,脚底传来咯吱作响的声音。
秋风掠过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灌进胸膛时带着晒干松针的香气。手机在兜里振动,他没有着急去接起来,只是眯眼望向天空,那里正有一群鸽子盘旋,翅膀划出的弧线,像极了命运终于松开的指痕。
直到坐上了车,他才看了看手机上的未接,给黎晴晴回拨了过去。
“你去哪儿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现在回家,你也快回来找我。”
“好。”陈咏凌笑着答应了她。
这傻女人,现在的好消息还能有什么好消息,无非就是她父母答应了他们的婚事,这一点都不难猜。
他靠着车后座的椅背,缓缓闭上眼睛,里面一片猩红。
刚才血腥的画面不停的在他脑海里闪过,他说出的话一次次的在耳边循环。
他给夏嘉善说:“你只是有三分长得像我,所以有幸得到了她的青睐,暂时取代了我在她身边的位置。她下嫁于你,你却不知感恩,不好好珍惜,居然敢对她动手,还给她下药。像你这种不知好歹的人,我该怎么处置你?”
在陈咏凌到来之前,夏嘉善已经被人关在这座破旧的仓库里,被毒打了三天。
他的脸像被揉皱又展平的锡纸,每一道褶皱里都嵌着恐惧。
左眼肿成紫红的细缝,右眼球却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黑白分明的部分爬满蛛网般的血丝。鼻血在嘴角干涸成褐色的藤蔓,随着面部肌肉的抽搐不断崩裂细小的裂痕。
当陈咏凌走近他时,影子再度笼罩在他身上,夏嘉善的整个头颅开始无意识地左右摆动。不是勇敢的拒绝,而是神经末梢被疼痛训练出的条件反射。喉结上下滚动着吞咽血沫,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有牙齿相撞的\"咯咯\"声在口腔里回荡。
最骇人的是那副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泪水在眼眶积成浑浊的湖泊,却因为害怕激怒对方而不敢溢出。下唇被自己咬出新月形的伤口,新鲜的血珠混着陈旧的淤血,在颤抖的嘴角凝成诡异的珊瑚色。
此刻若有镜子摆在他面前,恐怕连他自己都认不出,那张脸上属于\"人\"的部分,早已被恐惧腐蚀得面目全非。
他这几天不止被毒打,还被喂了治疗精神病症状的药物,跟他下在黎晴晴饮食里的一样,他不肯吞,就碾碎了混在凉水里,强制给他灌下。
陈咏凌可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他的报复瞒着所有知情的人,悄然无息又恰到好处,他要把黎晴晴所受到的痛苦,百倍千倍的还在夏嘉善的身上。
不动声色的解决掉这件心事,陈咏凌才终于放下黎晴晴曾被这个禽兽如此伤害过的事实。
夏嘉善残废了,双手都被打断,后续还会被人每天灌药,直到他彻底疯掉。
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脱掉了沾满了血渍的外衣,扔进了垃圾桶。
回到家后他看见黎晴晴就坐在客厅里等他,手上拿着猪肝红的户口本。
她眼里充满了笑意,看见他回来,兴奋得冲了过来抱住了他。
“咏凌,我可以嫁给你了。”她的声音清脆而又明亮,她终于变得像原来一样。
明媚而又大方。
两人去往民政局的路上,走路都像带着风。拍照的时候黎晴晴笑起来露出了八颗牙,右脸颊的酒窝能盛下一整个秋天的爽朗。
他们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配牛仔裤,得到了两个红本。
当他们穿过民政局的走廊,整条楼道仿佛都被注入了液态的阳光,连最阴郁的角落都开始抽枝发芽。
陈咏凌带着黎晴晴回到北京,给了喻音一个巨大的惊喜。
当两人按响了梁言家的门铃,喻音出来开门,随后两个尖叫着的女人抱在了一起,激动得在门口转起了圈圈。
梁言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拖鞋都跑掉了,从客厅深处窜了出来。
待看清是陈咏凌带着黎晴晴两人登门,他瞬间猜到了什么。
在陈咏凌回潼川之后,喻音也将黎晴晴的情况原原本本跟他复述了一遍。当然,她省略掉了自己被夏嘉善掐住脖子差点死掉的那一段。
她说,希望陈咏凌这次能将黎晴晴从深渊里面带出来,可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把她带回北京来了。
这两人的保密工作做得真好,一点都不透露,要不然喻音今天非得好好准备迎接一下他们。
两人进了客厅,梁言从冰箱里给他们拿了两瓶水放在茶几上。
陈咏凌当着喻音和梁言的面,从包里掏出两本结婚证往茶几上一甩,鲜红封皮在玻璃面“啪”地滑出半米,正正停在梁言的指尖前。
他对着梁言炫耀道:“瞧瞧这是什么。”
尾音扬得比云层还要高。
梁言眼里有难得的诧异,他想到过两人会有复合的可能,但是没想到会一步到位。
钢印泛着汞一样的冷光,内页照片里黎晴晴头纱垂落的弧度和他此刻衬衣领口歪斜的褶皱同样嚣张。
喻音拿了另外一本起来,翻开内页的手指都有点颤抖,这居然是真的。指腹重重抹过配偶栏那三个字,再抬头看了看黎晴晴手上的戒指,欣喜之色跃然于眼底。
陈咏凌开玩笑道:“你们轻点摸,摸坏了赔不起。”
梁言和喻音同时噤声,连反驳都懒得开口。陈咏凌的嘴角快要咧到耳根,活像只抢到全岛最甜椰子的猕猴,原来人在得意到极致时,太阳穴真的会突突的跳动得明显。
片刻后喻音才从欣喜中回过神来,拉住黎晴晴的手对她说道:“恭喜你。”
黎晴晴的眼眶瞬间又红了,眨了眨眼睛眼泪又要掉下来。
陈咏凌连忙过去安慰:“干什么呀,她现在可爱哭了,你们别逗她。”
说完用手指去替她温柔的擦拭,看得另外两人突然打了个寒颤。
等陈咏凌炫耀完,喻音建议今晚一定得好好庆祝一下,梁言说要安排私厨上来,喻音拒绝了。她说她今晚想要亲自下厨,回屋换了套衣服后,便拉着黎晴晴出了门,去了小区附近的超市购买食材。
剩下梁言和陈咏凌在家。
两人各自盘踞在沙发的两端,陈咏凌先问起了新上映的电影各界的反响如何,他在整个假期只在手机上实时关注了一下票房,虽然票房一路飙升,但是他想知道的是一些行内的真实评价。
十月一日国庆节那天电影上映,全国首日票房数字突破了十亿,整个国庆档的夜空被这匹黑马撞出了璀璨的裂痕。
北京城的全部影院里,黄金场次的座位早在每个凌晨就被抢购一空,取票机吐出的电影票连成一道红色瀑布。社交媒体上#年度神作#商业片黑马#票房奇迹等tag每小时飙升百万讨论量。
各个视频门户争相报道,某评分网站开分9.3的瞬间,服务器崩开404的哭脸,影评大V们连夜删掉先前唱衰的推文,调转了笔锋。网络上的评论大多是正面的,无不在夸赞这部电影题材新颖,演员给力,剪辑和后期都堪称国内最高水平。海外发行的合同已经传了过来,千玺正在安排人手进行下一步的推进。黄牛把路演见面会门票炒到了五位数,粉丝举着“求加场”的灯牌围住了各大影院。
放映机滚烫的轴承转到凌晨三点,这列失控的票房高铁正在未来三十天的轨道上轰鸣疾驰,现在还无法完全预测出最终的票房数字。
聊完了正事,梁言问起了他如何处置了夏嘉善,因为以梁言对他的了解程度来说,他不相信他会就这么算了,回去后什么都不做。
陈咏凌如实说了,夏嘉善已经完全成了一个废人,下半辈子也就生不如死了。
梁言倒是不会同情这种人,他只是怕陈咏凌做得太过分, 会自找麻烦。
“你做事要有分寸,那样的人不值得让你自己的手变得不干净。”
陈咏凌冷笑一声:“换作是你,你能手下留情?”
“这不是在说你,你扯到我身上干什么?”梁言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嘴角无奈上扬。
“喻音没告诉你,夏嘉善差点把她掐死?”这句话一说完,陈咏凌看见梁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犹豫了一下,知道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喻音那晚要带晴晴走,跟他发生了争执,夏嘉善一脚将她踹到在地上后,骑在她身上掐住了她的脖子,好在当晚夏嘉善没有喝醉,他如果是在醉酒的状态下,趁着酒劲,喻音可能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