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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苏州城面上依旧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陈恪似乎全然未受影响,更仿佛对江南商界暗流下的联合抵制毫不知情。

他依旧保持着那份令人捉摸不透的悠闲。

日程表上,最多的安排仍是与周澄、钱蕴二人的“私谊”聚会。

今日邀约泛舟赏荷,明日设宴品鉴古画,后日又或许只是寻个清静茶楼,闲话家常。

这些聚会,陈恪绝口不提“开海”二字,仿佛他这位钦命总督南下,真的就只是为了与两位商界友人陶冶情操。

他谈笑风生,引经据典,对周、钱两家涉及的海外珍玩、漕运琐事似乎也颇有兴趣,偶尔问上几句,也都在寻常交际范围之内,听不出任何试探之意。

然而,这番“殊遇”对周澄和钱蕴而言,却如同架在文火上慢烤,滋味煎熬。

每次接到靖海伯府的帖子,两人都是心头一紧,相视苦笑,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堆起满脸受宠若惊的笑容前去应酬。

席间,他们既要小心应对,生怕说错一句话被抓住把柄,又要时刻感受着来自李贽那边无形却沉重的压力——李家的人虽未再明着警告,但那冰冷的视线仿佛无处不在。

他们何尝不知陈恪这是在“千金市骨”,将他们立成了靶子?

又何尝不知陈恪几次三番看似无意的点拨,实则是给了他们弃暗投明的机会?

只要他们肯透露一丝李贽联盟内部的动向,或表现出投靠之意,眼前这位年轻的伯爷定然会接纳,并给予庇护。

可是……他们不敢。

数十年的经验告诉他们,在这江南地界,府衙的官印固然可怕,但真正能定人生死、掌其荣辱的,往往是那些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与朝中奥援的结合。

陈恪是过江猛龙,声势骇人,但他终究是“外来户”,根基在北。

而李贽他们所代表的,是扎根于此数百年的庞然大物,与京城阁部大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旦选择错误,即便暂时得了陈恪的庇护,待陈恪日后离任或失势,李家联盟的秋后算账,必将如雷霆般落下,届时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两害相权,他们只能咬牙硬撑,指望京中的大佬们能施加足够压力,迫使陈恪知难而退,让一切回到原有的轨道。

他们如同走在悬崖边的钢丝上,战战兢兢,唯一的慰藉便是那点渺茫的期望——朝堂上的风波,总能压过地方上的浪花。

时间一天天流逝,苏州城外的运河依旧船只往来,城内的市集依旧喧嚣。

朝堂上的压力,似乎被遥远的距离和层层官衙过滤,并未立刻化作倾盆暴雨浇到陈恪头上。

陈恪心知肚明,这并非对手无力,而是嘉靖皇帝正在北边,为他死死顶住了最沉重的闸门。

陛下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他争取时间,也是在等待他拿出足以打破僵局的成果。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持续的静默对峙,消耗的是皇帝的耐心与权威,也是他自身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势头。

这一日,陈恪与周、钱二人又在府中花园小酌。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融洽,周澄却敏锐地察觉到,陈恪眉宇间那一贯的从容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果然,闲谈间,陈恪仿佛不经意地提起,近日接京中来信,朝中对于开海利弊,争议颇大,甚至有言官准备联名上奏,质疑此举劳民伤财,恐引倭患再起。

周、钱二人心中顿时一紧,暗忖:京中的反击,终于要来了吗?这或许正是他们期盼的转机?

陈恪却话锋一转,举杯笑道:“不过皆是庸人自扰罢了。陛下圣心独断,既已委我重任,必是看到了其中利国利民之大者。些许杂音,何足道哉?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钱二人,“这开海首功,必要落在实处,方能堵住那悠悠众口。二位近日与我常来常往,外界难免有些猜测,以为二位已是我开海大业之肱骨。届时,还需二位鼎力相助,做出表率才是啊。”

这话说得含蓄,却让周、钱二人背后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这既是提醒,也是最后的通牒——外界已视你们为我的人,若再首鼠两端,待我事败,你们以为李贽会放过你们这些“叛徒”吗?现在表态,尚可保全,甚至博个前程。

周澄喉头滚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伯爷言重了,能为伯爷效力,是我等福分,只是……只是兹事体大,家中产业牵涉众多,还需……还需从长计议。”

钱蕴也连忙附和,言辞闪烁。

陈恪眼底最后一丝温度悄然褪去,面上笑容却不变,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无妨,本督……有的是耐心。”

他知道,最后的仁慈已经给出,对方既已做出选择,便休怪他手段酷烈了。

数日后,一场看似寻常、却酝酿已久的风暴,终于被陈恪亲手掀起。

这一日,苏州知府衙门与总督开海事宜衙署忽联合发出告示,并派快马通传各府县。告示内容石破天惊:

“奉钦命总督南直隶开海事宜、靖海伯陈钧令:查有苏州士绅周澄、钱蕴,忠贞体国,深明大义。于近日官军剿倭缉私行动中,提供准确消息,于破获闽浙沿海重大私港、查没违禁货殖一案,厥功至伟!此等义举,实乃商贾楷模,堪为表率。为彰其功,励效尤,特示恩荣:待上海新港建成,划定工商区域时,准周、钱两家优先择取最优地块,并特许其名下所有合乎规制之工坊、货栈,自运营之日起,免去一切市舶税钞、地方杂捐,为期五年!此令既出,望四方士商,以此为范,共襄朝廷开海盛举,同享海贸通商之利!”

这告示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懵了整个江南!

周澄、钱蕴“有功”?他们何时立的功?立的什么功?

那所谓的“闽浙沿海重大私港”……莫非就是指前些日子李家损失惨重的那条命脉线路?!

刹那间,所有之前压抑的猜忌、怀疑、愤怒,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之前种种“巧合”似乎都有了答案!

为何陈恪独独青睐周、钱?为何俞大猷猷能如此精准地查抄私港?原来内鬼就在这里!

是他们出卖了大家,用同盟的血肉,换来了自家的锦绣前程!

“优先择地!免税五年!”这哪里是褒奖?这分明是杀人诛心!是将周、钱两家彻底绑上了陈恪的战车,同时也将他们推到了整个江南商界的对立面!

李府书房内,李贽贽脸色铁青,手中的茶杯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他死死盯着那份抄送来的告示,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暴怒与一丝……被彻底背叛和戏弄的冰冷杀意。

“周澄……钱蕴……好,好得很!”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如同恶鬼。

而此刻的周府和钱府,已如同被架在火山口上。

周澄接到消息时,直接瘫软在地,面无人色,喃喃道:“完了……全完了……陈恪……你好毒的手段!”

钱蕴更是惊骇欲绝,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们百口莫辩,陈恪这一纸告示,彻底坐实了他们的“叛徒”之名,将他们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陈恪这一招,看似褒奖,实则是最后通牒,也是点燃炸药桶的引线。

他不再需要周、钱两家的投诚,他要的,是整个旧有利益联盟,从内部的彻底崩解。

苏州城的天空,阴云密布,惊雷将至。

而这,正是陈恪等待已久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