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七点,厂区办公楼三楼会议室灯光通明,窗外夜风掠过泛黄的玻璃,会议室内却一派肃然。桌上摊开着事故流程图、故障点照片和手写勘查记录,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油漆与焦塑的味道。
李向东率先开口,语气坚定:“今晚不说场面话,只说真原因、真解决。”
与会人员一字排开,林青青抱着资料夹坐在左侧,罗燕端坐电脑前,王哥搓着手掌,老陈和几名冷链组技工也一脸凝重。每个人眼里都写着疲惫,却没人退缩。
罗燕插入U盘,投影幕上闪出ppt第一页:“贴片间火灾事故流程复盘”。她缓缓点头,开始讲解:“凌晨1点12分,电压异常波动……1点16分冷柜失效……2点29分林工发现升温异常,2点33分设备着火。”
画面随语音推进,从冷柜电路图到温感贴纸变色,再到烧毁的电源接口,整个过程严丝合缝,毫无遮掩。李向东眉头紧锁,始终未打断。
等ppt结束,他才扫视全场道:“今天谁也别想着推卸,一码归一码,问题要查,责任也得有人担。”
会议室陷入短暂沉默,没人反驳,唯有投影仪的风扇轻响。这个夜晚,没有空话,只有复盘与责任。
沉默之中,一名年过五旬、穿着旧蓝厂服的冷链老技工缓缓站起。他理了理胸前的工牌,语气低沉却掷地有声:“那台冷柜,用了整整十年。氟利昂几乎干完了,制冷本就不稳。之前还能靠惯性撑着,一停电,就直接失守。”
话音落地,全场微微一震。罗燕下意识看向林青青,后者点头应对,从资料夹中抽出几页纸:“这是过去五年的维修记录。冷柜系统主机一直没换,补氟记录上一次还是1988年。设备老化已经不是预警级,是实质隐患。”
李向东眉头陡然一紧,视线锁定冷柜型号和编号。“也就是说——不是断电烧坏它,而是它早就站不住了?”
老技工苦笑点头:“早就说过这柜子该换了,但一直没人批预算。”
李站起身走到白板前,背对众人沉思几秒,忽然转头问王哥:“换掉整套——包括主机、管路、压缩机——要多少钱?”
王哥咂了咂嘴,语气带着犹豫:“如果换国产的还能压,但你之前坚持用进口压缩机,加上储氟罐和管道重铺……粗估下来,要十五万。”
这数字让现场空气一滞,预算赤字的现实悬在每个人头顶。但李却没有表现出犹豫,只默默扫视一圈,眼神逐渐坚定。
这是一次迟来的专业尊重,一场设备真相的揭露,也是他作为厂长必须直面的抉择。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账面压力、设备老化、时间节点,全都摆在眼前。没有人轻易开口,仿佛都在等李向东的最终定夺。
他却毫不犹豫,低头在白板下方“紧急预算申请”一栏划下一道红线,声音坚定:“这笔钱,不花以后还得烧——批下来。”
罗燕轻皱眉头,翻开账本提醒道:“李总,设备预算本月已透支,现金账户现在只剩230万。如果这15万批出去,备用资金不到10%。风险很高。”
李向东转身看她一眼,语气沉稳:“钱能挣回来,人心要稳下来。今天换得慢了,明天全线都赔。账上的数字不能决定厂活不活,人的信心才是底账。”
空气仿佛随他这句话重新流动了起来。老陈缓缓起身,抬手按住会议桌边缘,嗓音低却响亮:“有你这句话,咱们就接着干。只要你不后退,我们也不收手。”
众人默然点头。有人轻轻咳了一声,有人开始重新翻看材料,有人拿出笔记录下一项项替换时间表。会议气氛从压抑转为凝聚,一场真正以“敢砍预算”为信号的逆转,悄然成形。
林青青走到投影仪前,摁亮笔记本屏幕,调出一份临时拟定的《制冷系统技改草案》。屏幕上显示出三项红字标题,简洁明了:
1. 本周:更换主柜压缩机与储氟系统;
2. 下周:全面调整排管布局与通风导流系统;
3. 春节前:完成低温异常预警联动系统安装。
“我们不能只是补漏,要彻底把这套冷链逻辑推到重建,”林语气冷静,指着表格说,“这是我们第一份完整的系统改造方案,从设备到响应链,必须全覆盖。”
罗燕当即提笔记录预算细项,将三阶段计划分栏贴至会议室“事故应对白板”最显眼的位置,并用蓝笔划出各阶段节点与负责人。
“第一阶段由王哥带队,压缩机与冷媒采购立刻下单。”林补充,“第二阶段我亲自盯,第三阶段需要信息科支援,我们得调调监测模块。”
李向东缓步走近白板,环视众人,语气不容置疑地定调:“不是‘谁修谁负责’,是‘谁懂谁带头’——别等人指挥,谁手上有真本事,谁就该站出来。”
他这句话落地,一排冷链技工对视了一眼,老杜点了下头,随手抽出一支笔走上前,在白板“排管调整负责人”一栏写下自己的名字。没人再犹豫,技改从此一锤定音。
会议临近结束,桌面上的纸张已堆起小摞,白板上也贴满了改造计划与预算节点。李向东环视全场,目光落在角落一位沉默不语的中年人身上。
“老杜,”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你在这行干了快30年,这活你带头成不成?”
老杜一愣,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他放下手中的记录本,眼神里闪过一丝迟疑。但只片刻,他就缓缓点头:“你真给我这权,我就真负责到底。”
空气凝了一瞬,林青青起身,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打印好的“技改小组责任书”,郑重地递到老杜手中:“不是象征,是你说了算。你来定人、定方法,也定规矩。”
老杜双手接过,抬眼看着两人,嘴角微动,没有说更多,却明显挺直了背脊。
片刻后,周围冷链小组的几名技工也跟着鼓起掌来,声音不大,却节奏一致。有人开玩笑:“老杜发话,那这冷柜铁定压得住了。”
一时间,会议室的气氛从先前的紧张压抑,转为一种踏实而振奋的信任感——那种来自于“人被看见”的力量,悄悄地生了根。
已深,办公楼二楼财务室里依旧亮着灯。罗燕独自坐在电脑前,双眼紧盯着屏幕,指尖在键盘上轻敲着,输入最后几笔维修与技改的预计开支。
桌上摊开的账本边,已经贴满黄色便签,密密麻麻写着材料费用、人工补贴、设备订金……每一笔都清清楚楚。
屏幕上,最新一栏数字缓缓跳动——“可动用资金:2,298,400 元”。
她停下手,靠在椅背上沉默良久,目光不自觉望向窗外。那头的维修车间灯火通明,技工们仍在检修线路、清理旧管,一切在夜色中仿佛无声地奔跑着。
她低头,视线落在账本页角,红笔框起的一行字赫然醒目:“资金预警线:1,500,000 元”。
风未起,危机未走。但这支撑一切的账页下,已埋下下一轮博弈的火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