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三。
在陈业峰所在的小渔村乃至整个安州地区,老一辈人的观念里,这年呐,得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才算真正过完。
而在这年节尾声里,最隆重、最热闹,也最具有地方特色的,莫过于那场全民参与的盛事——年例游神。
陈业峰过了年之后,一直没急着开船出海。
一来是春节前后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海面上风大浪急,不是作业的好时机。
二来他年前卖鱼攒下了一些钱,眼下也没有急需用钱的地方,乐得清闲几日。
他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每天打打牌,整理整理渔具,小日子过得无比惬意。
这天,他正躺在大树底下的网床上休息,村主任刘正清嘴里抽着烟,背着手踱了过来。
“阿峰,闲着呢?”刘正清吐了口烟圈说道。
“正清叔,过来了呀,快坐。”陈业峰连忙从网床上起身打招呼,然后搬了条凳子过来。
“坐就不坐了,今天过来有点事跟你说。”刘正清摆摆手,“眼看正月十五快到了,咱们村的年例得操办起来了。今年轮到我们村做大贡(指规模较大的集体祭祀和游神活动),需要人手,你们这帮后生仔,得出出力了。就这几天,到祠堂里去帮帮忙,准备准备东西,游神那天更要顶上去。”
陈业峰一听,立刻点头:“这个没问题,你村主任说话,随叫随到。这是村里的大事,我们肯定尽力。”
“好…就知道你们年轻人靠得住。”刘正清满意地拍了拍陈业峰的肩膀,“明天一早,你跟二胖、阿志、阿财他们几个,到村口祠堂那边集合,听老辈人安排。”
“晓得了。”
送走刘正清,陈业峰心里也泛起一丝期待。
年例对于他这个有着后世灵魂的人来说,承载着太多关于故乡、关于童年的记忆。
这个时代,年例还是特别热闹的,所有人对于年例也是很重视,都积极参与。
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香火气、锣鼓喧天的热闹、人声鼎沸的喧嚣,以及那种源自古老农耕文明和海洋文化的独特信仰力量,是任何现代娱乐都无法替代的。
第二天。
陈业峰就被一阵“咚咚”的敲门声吵醒。
他披了件厚衣服去开门,只见二胖圆滚滚的身子填在门口,哈了一口热气:“阿峰,快别磨蹭了,村主任不让叫咱们去祠堂,年例的神轿都快扎好了。”
“行,你等我一下,我穿好衣服就走。”说着,陈业峰也不含糊,回屋穿好衣服。
“阿峰,别着急走,还没有吃早饭呢。”大姐陈大姐喊道。
陈业峰开口道:“不吃了,现在没有什么胃口。”
“那你拿几个米籺吃吧,我刚蒸热。”
“行。”
说着,陈业峰走进厨房,然后拿了几个叶子籺。
然后给了二胖一个,自己边走边吃。
还没有洗漱呢,不过也懒的理会了,先填饱再说。
陈业峰拿着叶子籺咬了一口,这是用糯米粉做的。
甜香的花生芝麻馅,被一层软糯的糯米粉包裹着,吃完之后,特别有一种饱腹感。
这是他重生回来,第一次参加年例游神的节目,特别有亲切感。
往祠堂走的路上,村里已经变得很热闹了,办年例甚至比过年还要热闹。
家家户户的门框上都贴了新剪的红纸,有的写着“神恩浩荡”,有的画着小小的神像。
祠堂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老辈的族老们指挥若定,妇女们忙着准备祭祀用的三牲、水果、糕饼,蒸汽裹着米香、肉香飘得老远,那是在准备给游神队伍和街坊们分的年例饭。
阿志和阿财正蹲在祠堂门口削竹篾,见陈业峰过来。
阿志抬手招呼:“阿峰,就等你了,睡什么懒觉,村主任说让咱们几个负责抬神轿的前杠,一会儿还得学怎么跟神轿的步子走。”
“没问题,哎呀,这天气睡觉舒服,睡在床上不想起来。”陈业峰尴尬笑笑,然后上前帮忙。
现在游神还没有正式开始,但是搬抬香案、整理旗幡、搭建临时用的棚子……这些事儿也得人干。
这些活儿也不轻松,但大家伙儿都是有说有笑,干劲十足。
能为村里的盛事出力,在年轻人看来也是一种荣耀。
祠堂里更是热闹非凡。
正中央摆着村里供奉的海神妈祖的神像,神像前燃着两支手臂粗的红烛,香烟袅袅绕着房梁。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正围着神轿忙活,神轿是枣红色的,雕着海浪和鱼虾的纹样,轿檐下挂着一串铜铃,风一吹就“叮铃”响。
村主任刘正清看到他们这些年轻人到齐了,放下手里的红绸布走过来:“你们都来了就好,咱们渔村的年例,核心就是游神,也叫‘年例游神’,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
没过十五都是年,游神就是请各路神明出来逛逛,护着咱们渔村来年出海平安、鱼虾满舱。
刘正清指着祠堂角落的几个竹筐,里面装着铁针、铁枝和红布条:“一会儿游神队伍里,有‘神上身’的乡亲,要做‘嘴穿针’‘睡钉枝’的仪式,你们年轻人别慌,这是老习俗,看着吓人,其实都是神明庇佑,不会疼也不留疤。”
这时候,二胖凑到陈业峰身边,压低声音道:“阿峰,今年……我爹让我去坐‘钉轿’。”
陈业峰手上动作一顿,看向二胖:“你决定了?不怕?”
所谓的“钉轿”,并非真正的轿子,而是一种特制的、类似肩舆的木制神架,上面插满了密密麻麻、寒光闪闪的铁钉或铁枝。
而在年例游神中,会有一些被选中的年轻人,在一种被称为“神上身”的状态下,赤脚或仅穿薄裤,直接坐或躺在这些钉子上,由众人抬着巡游。
更令人咋舌的是,其中还有一些人,会用长长的铁针穿透自己的腮帮,谓之“穿腮”或“嘴穿针”。
在本地人看来,这并非自残,而是一种神圣的仪式。
代表着神灵附体,获得了神力庇佑,从而刀枪不入、不知疼痛,是对神灵虔诚的表达,也是为全村祈福纳祥。
每年都有不少年轻人自愿参与,视为一种特殊的历练和荣耀。
二胖挠了挠头,肥嘟嘟的脸上露出一丝坚毅:“怕……是有点怕。但那些老人都说了,只要心诚,有神灵保佑,就没事的。而且你看往年那些大哥们,不都好好的?游完了,针一拔,连个疤都没有,神得很。”
“胖爷我这次可是下了决心的!”
旁边的阿志也插嘴道:“那我们也不用担心了,反正有村里的老辈人看着,流程规矩都懂,不会出岔子。”
阿财则是一脸羡慕:“我想去,老太太还不让呢……”
陈业峰看着二胖,想起重生前记忆中,二胖后来似乎也参与过几次,确实都没什么事。
他拍了拍二胖的肩膀,鼓舞道:“既然决定了,那就放宽心。心诚则灵,到时候别紧张,跟着老辈人的指引做。”
这种习俗在外人看来或许难以理解,甚至有些吓人。
但是在本地,这却是传承了数百年的信仰的一部分,蕴含着深厚的民俗学和文化人类学内涵。
参与者本身并不觉得痛苦,在那种特定的仪式氛围和集体催眠般的状态下,他们体验到的更多是一种超越平常的神圣感和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