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仁五年的年二十九,京城落了今冬第一场大雪,转眼便是除夕。
宫灯高悬,朱红的宫墙覆着一层厚厚的雪,在夜色中格外肃穆,太极殿内,金碧辉煌,暖香缭绕,永仁帝百里兴安端坐于御座之上,玄色龙袍衬得他眉目威严,身侧皇后杨婉兮一袭正红凤袍,端庄雍容;殿内两侧,文武百官依次列席,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
萧华昭坐在女眷席间,指尖在白玉酒杯的边沿轻轻的摩挲着,目光却时不时瞥向对面的百里执疏——他今日难得穿了绛紫亲王常服,玉冠束发,眉目如画,在一众华服贵胄中格外显眼。
“昭昭,莫要再看了,等会儿散了宴看个够便是了。”
“我才没有看他!我是在想娘亲,娘亲今年还是不愿意出席宴会……”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就是在看执疏啊?娘亲在皇兄登基的第一个除夕便说过,往后的除夕她都去明德殿陪父皇,等散了宴大家陪她守岁就是了,昭昭,你这个理由找的很是牵强啊~”百丽明珠挑了挑眉说道。
“阿姐!你别乱说,我可没有,闻筝还在呢,你别教坏小孩子!”
“小舅母,我可不是小孩子了,再过两年我都可以议亲啦~”
“阿姐,你平日可要管好我们闻筝啊,怎么才九岁的小姑娘,都知道什么是议亲了,可见平日里去太学,净读话本子了!改日就让皇兄把你放到重华宫,让陆祭酒他们只教你一人!”萧华昭故意吓唬小姑娘,百丽明珠顺手拍了一下她,“你够了啊,别把我们闻筝吓坏了。”
“我没有看话本子,是爹爹给娘亲念话本子,我听到的……”小姑娘还没说完就被百丽明珠捂住了嘴:“嘘!你小小年纪不要到处乱说啊,还有什么过两年就议亲,你再过四五年,你爹爹都不舍得给你议亲。”
“爹爹说,等闻良长大了,就让他赶紧自立门户的,那我不也一样~”
萧华昭听到小姑娘的话,噗嗤笑了一声:“你爹爹可舍不得你早早嫁人,但是让你阿弟早早娶妻,那倒是不无可能,省得闻良日日上房揭瓦。”
“嘿嘿,闻良是调皮了一些~”闻筝笑嘻嘻的捧着小脸说着,萧华昭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到殿外喊道:
“西域疏勒国使臣到——”
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喧嚣,众人纷纷侧目,只见一行异域装扮的使臣缓步入殿,为首的男子约莫三十出头,鹰目高鼻,身披锦裘,身后跟着一对年轻男女,想必就是疏勒国的世子和公主。
“疏勒使臣阿史那贺,携世子阿史那延、公主阿史那兰,恭贺大梁皇帝陛下新岁安康,国祚绵长!”使臣恭敬行礼,身后的世子和公主也跟着跪拜。
永仁帝百里兴安微微颔首,抬手道:“免礼,赐座。”
萧华昭看了一眼收回目光,低头抿了一口果酒,甜中带涩,她从小就对这些附属国的使节并无兴趣,倒是对北疆的风景吃食很向往,现在的话,她只盼着宴席早些结束,好拉着百里执疏去朱雀门的城楼上看烟火;宁闻筝倒是对这些很感兴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使臣一行人看。
然而,萧华昭很快就注意到了一道灼热的不容她不忽视的目光——那位疏勒公主阿史那兰,正毫不掩饰地盯着百里执疏,眼中满是倾慕。
“可恶!哪里来的,竟然敢盯着我的人看看看!”萧华昭小声嘀咕着,被百丽明珠听清后,差点一口果酒喷出来。
“昭昭!”
“我又没大声说,我已经很小声了,气死我了,这张脸惯会拈花惹草!”
百丽明珠偏头看了看宁闻筝,撇了撇嘴,小姑娘一脸疑惑的看着她娘亲,不知道她娘亲为啥要撇嘴。
戌时,酒过三巡,舞姬退下,疏勒使臣阿史那贺突然起身,高举酒杯,朗声道:“尊贵的皇帝陛下,我疏勒国愿与大梁永结盟好,特献上珍宝十箱、良马百匹,以示诚意!”
永仁帝爽朗一笑:“疏勒大汗有心了。”
阿史那贺话锋却一转,笑道:“此外,我们大汗还有一请——此行有结亲之意,我国疏勒公主阿史那兰,年方十六,姿容出众,自幼仰慕中原文化,恰巧今日得见宸王殿下风姿,更是倾心不已,愿嫁入大梁,与宸王结为夫妻,以固两国之好!”
殿内骤然一静,此刻都胆战心惊,谁人不知这宸王殿下与长安郡主去年便定了婚期,今年九月十六便要完婚,这,这岂不是太岁头上动土?这疏勒使臣疯了吧,莫不是想被灭国不成?
萧华昭把手中的筷子“啪”地放在碟上,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刺耳,她猛地抬头,却正对上阿史那兰挑衅般的目光——那公主唇角微扬,眼中满是志在必得,她果然知道他们是有婚约的,萧华昭勾了勾唇,无声的做了个口型:“找死。”敢惦记她的人那就去死好了,她可不是什么贤妻良母,能允许他百里执疏纳妾!
百里兴安眸光微沉,尚未开口,将酒杯放在了桌子上,杨婉兮轻笑一声,看似温柔的说道:“使臣有所不知,这宸王殿下与我们的大梁的长安郡主自小就早有婚约,此事天下皆知,疏勒公主金枝玉叶,岂能为人侧室?这并不妥。”
阿史那贺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一出,一个郡主而已,这婚毁就毁了,哪里比得上两国之间的同盟来的重要?显然他们并未打听清楚萧华昭到底是怎样般的存在,只把她当做普通的世家女了。
阿史那贺身后的世子阿史那延却突然起身,朗声道:“既如此,不如由我娶了长安郡主,这样宸王便可娶我妹妹,两全其美,岂不更好?”
“咔嚓——”一声脆响,百里执疏手中的酒杯裂开一道细纹,酒液顺着指缝滴落,他缓缓抬眸,眼底寒意凛冽,带着杀意扫向阿史那延。
萧华昭气的要死,紧紧攥着双手,死死盯着阿史那延,恨不得当场掀了桌子——这蛮子竟敢如此放肆!简直妄想!
永仁帝面色不变,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叩两下,淡淡道:“世子此言差矣。长安郡主乃先皇亲封的郡主,更是萧国公嫡孙女,她的婚事,岂能儿戏?”
阿史那延不依不饶:“陛下,我疏勒虽是小国,但诚意十足。若能联姻,必能——”
“世子。”百里执疏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可知‘死’字怎么写?”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阿史那延脸色一僵,显然没料到宸王竟会当场发难,更没想到宸王竟然会拒绝,他强撑着笑道:“殿下何出此言?”
百里执疏缓缓起身,玄色衣袍无风自动。他一步一步走向阿史那延,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本王与长安郡主的婚约,是当年父皇亲定,天下共鉴,你今日当众求娶,是觉得我大梁郡主可任人挑选,还是觉得本王……好说话?”
最后三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阿史那延后背瞬间生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