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东的晨雾还未散尽,刘岳昭的玄色补服上已经凝满露珠。
他站在昭通城头望着西南方向,那里层叠的山峦后埋着整个云南的病灶,杜文秀的大理国。
城墙垛口残留着暗褐色的血迹,去年冬月苗民暴动时,这把总兵衙门的椅子还没坐热,就差点被暴民夺了脑袋。
朝廷的任命文书总是来得轻巧,\"云南按察使\"的金字在昆明驿站落进他手里时,大理叛军的探马距离省城不过三十里。
\"大人,哨马回报,大理贼又在楚雄增兵了。\"
参将王开甲的声音惊飞了檐下的灰鸽,扑棱棱的翅膀搅碎晨光。
刘岳昭摸着腰间的翡翠翎管,这是去年克复安顺时骆秉章所赠,碧玉上雕着二龙戏珠,龙爪却始终够不着中间那颗浑圆的南红。
洱海的月光漫过太和城墙时,杜文秀正在校场看新铸的铜炮。
炮身上的阿拉伯数字还泛着青光,这是从缅甸商人手里换来的佛郎机图纸。
\"大元帅,改制后的六十四行政区赋税已齐。\"参军捧着账册跪在沙地上,远处的白族工匠正往炮膛浇铸锡水。**
十年前杜文彦在蒙化厅起事时,不过三百裹着白巾的回民。
如今各营帐前飘着的帅旗上,都绣着\"推翻满清\"的朱砂字。
李芳园说得对,蓄发易服才是诛心之策。
上个月俘虏的清军把总,见到留着汉家发式的大理官员时,竟当众割了辫子。
\"告诉马德新,拿下东川铜矿的赏格再加三百两。\"
杜文秀的织金长袍扫过新制的六轮火铳,这些从普洱土司那里换来的英国货,比清军的抬枪轻便得多。
夜色里忽然传来马嘶,一队背插令旗的骑兵正从洱源方向奔来,为首的骑士举着镶银边的木盒,那是永昌府刚送来的密报。
刘岳昭的湘勇在曲靖城外扎营时,正逢杜文秀的使者在昆明刑场被凌迟。
血沫溅到围观白姓商人的绸缎上,染出诡异的梅花,但大理的细作网早已渗透粮道。
运往昭通的二十船白米,此刻正沉在牛栏江底喂鱼。
\"大帅,马如龙部在宣威遇伏!\"浑身是血的传令兵滚进中军帐,带倒了插着令箭的鎏金筒。
刘岳昭盯着案上的云南舆图,杜文秀的红色标记已吞噬过半山河。
他忽然想起同治元年石达开的血书,那位太平天国的翼王被困大渡河时,是否也这般看着自己打下的疆域被湘军寸寸蚕食?
帐外忽然传来骚动,亲兵押着个彝族打扮的汉子进来。
那人左耳缺了半片,正是大理军探子的标识。
\"狗官活不过霜降。\"刺客的汉语带着浓重的白族腔调,藏在齿缝里的毒囊已被卸下。
刘岳昭注意到他绑腿里露出的半截文书,火漆印上是杜文秀新设的承审司徽记。
苍山脚下的演武场腾起黑烟,第五门新炮炸膛了。
杜文秀却抚掌大笑:\"好!把碎片送去给刀金保,让他的彝兵照着样子打五百把短铳。\"
改制后的军器监效率惊人,大理城西的作坊昼夜锤声不断,缅甸运来的硝石在洱海上泛起白雾。
大司衡杨荣盯着沙盘上的木雕战船,这些按《武备志》复原的明代战船,即将载着新编的水师顺澜沧江而下。
\"清妖在普洱只剩个空衙门。\"他把代表清军的蓝旗拔起,插上绣着星月标志的白旗。
忽然有侍从捧着漆盒疾步走来,盒中黄绢上血书斑驳,派往四川联络太平军残部的密使,在盐源县被清廷枭首示众。
杜文秀转身望向东北方的群山,湘军的号角似乎已穿透云贵高原的褶皱。
他解开腰间玉带,露出贴身佩着的匕首,这是咸丰六年攻破大理府时,从知府衙门缴获的琉球贡品。刀刃上\"忠清\"二字早被磨去,如今刻着《讨满檄文》的起首句。
雨夜里的东川府衙后院,刘岳昭用匕首挑开第七封密信。
蜡丸里裹着的薄绢上,画着大理军在元江的布防图。
墙角蜷缩的线人已经咽气,胸前的血洞还在汩汩冒泡,这是半月来第三个被灭口的暗桩。
\"禀大人,岑巡抚差人送来的开花炮到了。\"亲卫的声音混着雨声,刘岳昭却盯着舆图上标注\"银矿\"的滇西群山。
杜文秀的改制确实狠辣,六十四行政区各设承审司断案,竟让那些土司头人甘心纳粮。
他忽然想起上月俘虏的大理镇守使,那廪生出身的反贼临刑前还在背诵《原君》。
号炮声撕裂雨幕,湘军主力终于抵达。刘岳昭系上猩红斗篷,昆明运来的新式毛瑟枪在亲兵肩头泛着冷光。
辕门外,被火把照亮的雨丝里,整装待发的湘勇正如黑潮涌动,他们即将扑向杜文秀经营十年的铜墙铁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