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六年春,大理城外的盐井腾起白茫茫的雾气。
杜文秀蹲在井台边,手指摩挲着青石上的裂纹,三年前他带着回回弟兄们重修这口井时,回汉两族的老人还在一起喝过团圆酒。
\"杀人啦!\"凄厉的尖叫刺破晨雾。
杜文秀抓起扁担就往街市跑,皂靴踏过满地破碎的瓷碗。
回民摊贩老马头蜷在血泊里,三四个清兵正用腰刀挑着汉人货郎的布匹往马背上扔。
\"军爷行行好,这是给娃儿抓药的钱......\"
货郎刚抓住缰绳,刀光闪过,三根手指齐刷刷落在地上。
杜文秀的扁担带着风声横扫,砸得清兵钢刀脱手。
突然脑后生风,他侧身避过劈来的刀刃,却见货郎抱着断掌嘶吼:\"回回杀汉人啦!\"
整条街市炸开了锅,回民的铜壶与汉人的箩筐在空中相撞,菜叶混着血水在青石板缝里流淌。
杜文秀背靠盐井喘息,瞥见巷口有个汉族女娃在哭,绣花鞋掉在五步外的血洼里。
他刚迈步就听见破空声,本能地抄起扁担格挡。
箭矢穿透杨木的声音异常沉闷,杜文秀低头看着胸前颤动的白羽,耳边传来货郎癫狂的笑:\"射死这个回回头子!\"女娃娃的哭声突然断了,她被狂奔的骡马踩在蹄下,碎花棉袄绽开猩红。
当夜,杜文秀抱着女儿的尸体坐在自家门槛上。
院里的石榴树刚抽新芽,树根处却渗着黑红,怀孕七个月的妻子被清兵拖走时,发髻上的银簪在月光下划出惨白的弧线。
更鼓敲到三更,城南腾起火光,他认得那是清真寺的方向。
\"大元帅!\"黎明时分,十八寨的回回头人撞开院门。
杜文秀正在磨刀,青石上淌着的不知是井水还是泪水。
永昌总兵韩捧日的告示贴在城门:凡擒获回酋者,赏银千两;汉民每交回匪首级一颗,抵赋税三年。
洱海边的龙首关遗址,十八碗烈酒在残碑前摆成新月。
杜文秀割破手掌,鲜血滴进粗陶碗:\"今日立誓,不为帝王将相,只为天下苍生。\"
各寨头人面面相觑,他们本指望这位中过秀才的年轻人能带着大家杀进昆明城,没想到他接下来说的竟是:\"明日开仓放粮,汉回百姓一视同仁。\"
永昌城破那日,城头飘起绣着《均田令》的杏黄旗。
扛着锄头的汉人佃户跟在回回马队后面,把知府老爷的田契扔进火堆。
杜文秀的白马踏过燃烧的地契,突然勒缰回望,城楼下有个戴孝的妇人,正在领救济粮的队列里哄着怀中婴儿。
同治五年秋,帅府的海棠结果了。杜文秀蘸着朱砂批阅军报,窗外的练武场传来汉人新兵操练声。
师爷捧着《盐铁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马德新大司平又在倒卖军粮。\"
话音未落,侍卫急报:清妖刘岳昭部已破楚雄,滇南土司临阵倒戈。
\"备马!\"杜文秀抓起佩剑,忽然剧烈咳嗽。
帕子上的血渍像极了帅旗褪色的红缨,他想起七年前歃血为盟时,那个说\"愿随元帅到天涯\"的年轻人马如龙,上月刚带着五千精兵降了清廷。
杜文秀的白马踏过永昌城壕时,城墙上的《均田令》已被硝烟熏黑。
清军参将杨玉科在城头架起二十门劈山炮,这位以屠村闻名的将领特意将抓来的回民妇孺捆在炮架上。
起义军阵前,三十名汉人石匠推着连夜赶制的楯车逼近城门,车顶湿牛皮在弹雨中蒸腾起白烟。
\"放吊桥!\"杜文秀挥动令旗的瞬间,潜伏在护城河芦苇丛中的水鬼们猛地跃起。
这些洱海渔民用牙齿叼着短刀,顺着铁索攀上城楼。杨玉科正要砍断绞盘绳索,忽见火光冲天,城西粮仓方向腾起狼烟,那是汉人典史周宗岳按约定点燃的信号。
大理提督府正堂,杜文秀将总兵大印砸进熔炉。
赤红铜汁注入模具,冷却后变成三百枚刻着\"耕者有其田\"的铜牌。
穿长衫的绍兴师爷捧着《盐课新法》禀报:\"按元帅吩咐,井盐专卖改作民制官收,每引抽税不过十文。\"
门外忽起喧哗,哈尼族头人岩坎扛着鹿角来献礼,身后马帮驮着普洱茶饼。
杜文秀当众割下半幅袍角:\"以此为证,各族商队过苍山不缴厘金。
\"当夜,文华殿烛火通明,杜文秀与汉儒们逐条修订《田亩经界册》,窗外传来彝族青年学唱《均田歌》的走调声。
点苍山下,五百名白族弓手正练习三段射法。
他们的箭矢不再用雕翎,改用更廉价的竹叶,箭镞却统一换成淬毒三棱锥。
水师教头马二虎拎着酒坛跳上战船:\"都瞧好了!\"说着将火油灌入空心桅杆,洱海风起时点燃帆索,整艘船化作火龙撞向靶船。
杜文秀站在阅兵台上,摩挲着从缅甸购入的雷明顿步枪。
军械坊掌事跪地请罪:\"仿制的后膛炮又炸膛了...\"元帅扶起匠人,解下腰间玉佩:\"拿去跟法国教士换《火器图谱》,就说我要的是能打碎镣铐的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