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相思从马车上下来,一袭寡淡的月白色长裙,若非顾及周灵运感受,她定会穿一身赤红色前来吊唁。
下了马车后才发现,与此同时到达周府的居然还有魏措,他的马车紧跟着自己后脚就到,正停在自己后方。
顾相思回眸一瞥,正巧与远处的魏措对上视线,出于礼数二人都只微微颔首微笑。
二人同时迈步走向大门口,先是魏措顿了顿,挺着大肚腩负着手,他皮笑肉不笑道:“公主您也来了。”
周府里还有其他朝廷官员也来吊唁,在众人面前,顾相思也不得不挤出笑容,“本公主和周灵运是朋友,理应来看看他。魏相您呢?”
“老周是臣多年老友了,来送他最后一程。只是没想到,公主以前可是拒绝过周灵运当驸马的,如今关系竟这么好?”
“夫妻做不成,还不能交朋友吗?好像律法也没有规定吧。”
顾相思表面温婉笑颜,实则却在强忍着心底的膈应和恨意。
周灵运从府里匆匆跑出来,“不知公主殿下和魏大人莅临寒舍,有失远迎。”
他身着孝服披着麻布,神情憔悴,眼眶乌青,带着几分淡淡的颓靡和疲惫,少了往日的风度翩翩,整个人散发出浓烈的香火味。
顾相思一瞧,不免有些担心他,“你身体还好吧?”
“无碍,”周灵运摇摇头,“只是这两日忙丧事太累了。”
他少时母亲去世,周瑞一直没续弦,整个周府的大小事都是他在处理。
魏措拍拍他肩头,“小周莫要太伤心,生死有命,节哀。”
周灵运只冷冷地应声点头。
他对魏措没什么好感,甚至说是厌恶,他知晓从前自己父亲和魏措做的那些腌臜事。而自己为人正直清廉,看不上魏措这等玩弄权术的佞臣。
“公主请,魏大人请。”
进到前院内,都聚满了周瑞曾经的同僚的亲友,宾客们看到魏措走过来都紧张起来,谁人不知权利滔天的宰相大人,纷纷向魏措行礼。
反倒是见到顾相思很是奇怪,都在好奇为何周灵运会和公主处到一起?
整个周府气氛肃穆沉重,正厅里,周瑞的棺椁停在中央,只盖上一块白布,还没钉棺。香炉放在棺椁前,烟熏缭绕,整个正厅几乎内都充斥着熏眼刺鼻的烟雾。
周灵运给魏措递上三柱香,他只简单拜了一拜,便随手插在香炉里。
周瑞算是他多年的心腹兼老友,但到底是下属,死了也不值得他弯腰低头。
魏措简单吊唁后,便由小厮带路去到一侧偏厅里歇下喝茶。
“你爹他是什么病?”顾相思站在一侧问道。
周灵运答:“肺疾,老毛病了,药石无医,临死前咳了一大滩血之后便咽气了。”
她盯着周瑞崭新的灵牌,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周瑞作为顾家灭门案主要审理人,周瑞不仅没有查明案情,还被他一笔草草带过,顾府二十六条人命枉死,不清不楚地被压了十几年,迟迟无法得到一个公道。
让他这么痛快就死了,还真是有点便宜他。
帮凶只是“帮”,但真的无罪吗?
周灵运又燃起三柱香,看了看顾相思,犹豫着要不要把香给她,好像之前顾相思就很介意父亲是魏党。
“那个......你要——”他试问。
顾相思打断他,语气冰冷坚决,“我不是来给他吊唁的,我只是作为朋友,来看你如何。”
周灵运握着香的手一顿,尴尬笑了两声,“也是,你应该不会想要祭奠他的......”
他父亲是魏党,替魏措干了不少脏事,他也是十分痛恨父亲那些行径的。若不是念及父子情分,他或许也会连一炷香都不想上。
“公主不如先去偏厅先坐坐吧。”
周灵运亲自带着顾相思来到偏厅。
魏措正和几个朝廷官员寒暄,他作为在场官职最高最尊贵的人,自然是坐在上首。
顾相思一来,便直径朝他走过去,语气带着几分不屑,“魏相,这个位置合该是本公主坐吧?”
在场所有宾客瞬间哑然,都在盯着顾相思。
魏措在朝中那是什么地位,掌管三大权的两朝重臣,连官家都要给他面子,淳熙公主竟当众让他难堪!
魏措幽深而黑的双眸只盯了顾相思一下,随即笑道:“是臣僭越了,公主请坐。”
他站起身把上首的位子让出去。
顾相思冷冷瞥了一眼,一甩衣袖,挺着脊背,端坐在上首。
魏措却走到周灵运身边,观望身边无人凑近,才压着声音问:“你父亲可有留下什么遗物?”
周灵运想了想,“有。”
他在周瑞的书房里整理遗物时,有翻出来不少东西,但他都不知道其中意义,便一起收在箱子里,打算日后再处理。
“带本官去看看。”
周灵运微微一怔,有些不解,想来也没什么重要物件,还是带着魏措离开偏厅,走去周瑞书房。
临走前,魏措还屏退了下人,只有他们两个过去。
顾相思坐在位子上,将二人对话听得了大概。
周瑞的遗物与魏措有何关系?就算是遗物倒也没必要如此神秘,生怕见不得人似的,说话这么小声。
她隐隐觉得有些古怪。
周灵运和魏措前脚刚离开,顾相思就耐不住好奇跟了上去。
——
二人来到周瑞书房,房里的东西都空了一大半,还有些书架上的旧书没有整理出来,只把一些零碎的小物件都收到了一个木箱里。
周灵运命下人把那箱子抬出来,打开给魏措看。
顾相思放轻脚步,贴着书房外墙凑近,能从窗台听到屋中二人交谈的声音。
“魏大人是要找些什么?”周灵运问。
她透过窗台的缝隙看到,魏措没说话,只是伸手在木箱中扒拉几下。可以她的角度瞄进去,根本看不清箱子里都是什么。
只见魏措把东西一件件拿起来,放在阳光下眯起眼端详——
有一本陈旧厚重的书,几张黄纸,小瓷瓶,檀木镇纸......
顾相思又疑惑又不解,就这几样零碎杂物也值得这么神秘吗?
直到魏措从箱子拎出一只匕首,她定睛一瞧,惊得险些要叫出来!
他手中的匕首不过三寸长,是双刃,上面似乎刻着一个字看不太清,几枚蓝色的宝石镶嵌在把柄上,最末尾嵌的是半块白珍珠。
顾相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父亲给她打的小匕首!
她定不会认错!
这把小匕首只有三寸长,还是幼时她听了场武侠评书后,吵着闹着要父亲给她买把剑习武。父亲恐她年幼易受伤,才去找人打了这么一把小小的匕首送给顾相思。
而把柄上的宝石,也是母亲为了哄她,拆了一只耳坠上的宝石,让铁匠镶嵌上去的。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匕首上刻着的小字,一定是顾相思的“思”字。
可匕首为何会在这!
一股战栗袭来,顾相思只觉从头凉到脚底,指尖渐渐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