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娥望着刘管事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目光随即落在身旁的青鸟身上。自方才在大门口相见,她便察觉青鸟的眼神与往日截然不同。
在长安时,他眼里满是少年人的澄澈,藏着对世事的热忱与几分未脱的青涩。可如今,那双眸子深了许多,像是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有沉稳,有疏离,还有一丝难以捉摸的疲惫。行事也愈发稳妥周全,举手投足间没了往昔的跳脱,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老练。
她心中暗叹,青鸟失踪的这些日子,定然经历了太多常人难以想象的波折。尤其是原女阿姐的身份特殊,想来他一路必定遭受了不少世人的狭隘偏见与非议,他心里定是受了不少委屈,才硬生生磨去了少年意气,改变了心性。
眼前的青鸟身形依旧笔直挺拔,如松如竹,可杨素娥却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沉甸甸的分量 —— 那是被太多心事与压力压着的沉重,如山岳般,让他连呼吸都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滞涩。
这般想着,她心头涌上阵阵疼惜,不自觉地抬起手,轻轻按在青鸟的肩头,掌心传递着无声的安抚。
青鸟察觉肩头的暖意,转头看向杨素娥,见她眼底满是化不开的担忧,连忙扬起嘴角,语气尽量放得轻快:“阿姐,没事了。赁屋的事已经妥善解决,你和义山姐夫只管安心在此住下,往后不会再有旁人来叨扰。”
杨素娥微微一笑,将心头的怜惜与担忧悄悄压下,语气温和地回应:“今日这事,还得靠青鸟你助阿姐一臂之力,不然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她话音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目光带着几分期盼问道:“对了青鸟,你此番归来,可在鹤鸣山见到凤鸣和凤锦两位娘子?”
青鸟闻言,轻轻摇了摇头,眼底掠过一丝怅然:“未曾见到。香菱说,凤鸣与凤锦已被我师门中人押解回凉州了。”
杨素娥心中一动,立刻便明白了症结 —— 定是青鸟的身份让扶摇派起了误会,才牵连了两位师妹。她连忙温言安慰:“青鸟你莫要忧心。扶摇派毕竟是名门正派,你师父为门派立下那么多汗马功劳,师门上下有目共睹,想来定然不会太过为难她们,你大可放宽心。”
“应该是吧……” 青鸟低声应道,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他想起鹤鸣山大会上,掌门师伯的冷漠、华纯子的敌视,还有来高天的步步紧逼,心中便沉甸甸的 —— 他实在说不清,师父师母和两位师妹如今会遭受怎样的对待。但素娥阿姐的话也有道理,师父对扶摇派的贡献绝非虚言,念及此处,那颗悬着的心才算稍稍落地。他抬眼看向杨素娥,露出一抹宽慰的浅笑,轻轻颔首。
见他神色稍缓,杨素娥这才转向众人,脸上堆起热络的笑意:“来来来,都站着做什么,快别拘着了,快快请坐!” 说着便抬手招呼众人落座。
清韵代、裴婉君等人纷纷应声入座,青鸟也在一旁坐下。谁知他刚落座,蓉姐儿便俏生生地立在他身后,樊铁生、石胜几人也默契地站到一侧,身姿挺拔如松;弥武丸三人与王秀荷则护在清韵代身后,目光沉稳;李伍和香菱也快步走到裴婉君身后,垂手侍立。
这一幕让杨素娥心中的疑惑更甚:青鸟身后这些人,瞧着个个气度不凡,绝非寻常仆役。可他们对青鸟的态度却主仆分明,恭敬有加。蓉姐儿既是原女阿姐的贴身侍女,原女阿姐既为狐妖,那这些人难道也是狐妖一脉?不然蓉姐儿瞧着不过双十年华,眉宇间却透着一股超乎年龄的沉静,实在太过反常。她心中念头百转,面上却依旧笑意盈盈,只装作未曾察觉这异样。
青鸟抬眸看向杨素娥,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歉意:“素娥阿姐,我听婉君说义山姐夫调任益州司马,此前我无故失踪,想来定让阿姐和姐夫日夜忧心。今日特意登门,便是要给阿姐和姐夫报个平安,免得你们再挂牵。”
杨素娥闻言,眼圈瞬间就红了,先前强压的担忧此刻又涌了上来,声音带着难掩的哽咽:“你失踪这些日子,我和你姐夫寝食难安,到了益州之后,四处找人打听你的消息,却半点音讯也无,都快把我们急疯了!”
她抬手拭了拭眼角,语气又急又疼:“你姐夫刚到益州赴任,诸事繁杂,却日日惦记着你,连公务都分了心。我更是日夜祈祷,就怕你出什么意外。如今见你平安无事,真是谢天谢地!快给阿姐说说,这些日子都在哪里落脚,可受了委屈?” 一连串的追问,满是姐姐对弟弟失而复得的焦灼与疼惜。
青鸟听着杨素娥满是疼惜的追问,眼底闪过一丝暖意,却并未直接回应失踪后的种种际遇,只轻轻避开话锋,目光里添了几分急切:“阿姐放心,我一切安好,没受半分委屈。对了,义山姐夫此刻何在?今日登门,一来是探望你,二来也想与他见上一面,说说话。”
杨素娥这才稍稍平复了心绪,抬手理了理鬓边碎发,语气带着几分惋惜解释道:“你姐夫一早便和林别驾同去了灵池县,说是要处理龙泉客栈的修缮事宜 —— 前阵子那客栈遭了点变故,断不能一直搁置,总得尽快恢复妥当才是。没想到这般不巧,倒让你们错过了。”
她话锋一转,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 “不过也不打紧,你姐夫过几日便会回来。如今你我姐弟好不容易相聚,你此次就在家里多住些时日,正好等他回来,咱们一家人好好团聚一番。”
青鸟听杨素娥提起龙泉客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心中当即明了:那正是此前他与圣灵教、幽界之人格斗的地方,当时客栈被打得夷为平地,太子先前承诺过要帮唐掌柜重新修缮,想来姐夫便是为此事去的。他微微颔首,语气带着几分惋惜:“原来是这样。我明日一早便要动身去松州,本想着见姐夫一面再走,看来只能等下次了。”
杨素娥微微颔首,眼底满是宽和的笑意,语气轻柔却笃定:“无妨无妨,只要你平安无事,比什么都强。等你姐夫回来,我把你安然归来的消息告诉他,他悬着的心定然也会彻底放下。”
话音刚落,便见晴儿领着另一名婢女端着朱漆茶盘走进来,盘中青瓷茶杯莹润光洁,氤氲的热气里飘着淡淡的雨前茶香,清冽沁人。杨素娥当即笑着抬手,热情地示意众人:“各位一路奔波,定是渴了,快尝尝这新沏的茶,润润喉咙。”
话音未落,院外便传来三声叩门声,“笃、笃、笃”,节奏轻缓不疾,恰好能让人听清却又不扰人。晴儿见状,顺势将手中捧着的朱漆茶盘递给身旁的婢女,指尖刚松开盘沿,便轻声向杨素娥告退,提着裙摆快步往大门走去。中堂里的闲谈也随之歇了声,众人下意识放缓了动作,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门口方向。
不多时,晴儿便快步返回,走到杨素娥近前屈膝一礼,压低声音回话:“娘子,对面的马夫人来了,说有桩事想跟您商量,神色瞧着倒有些急。”
杨素娥指尖轻轻叩了下桌面,略一思索便对晴儿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见她。”
她转头看向青鸟众人,脸上漾着温和的笑意:“你们先坐着歇脚,尝尝这雨前茶,我去去就回,耽误不了片刻。”
“阿姐只管去忙,我们在此等候便是。” 青鸟笑着颔首应下,目光随她起身离座,看着她携着晴儿往门口走去。
不多时,门口传来两人的对话声——先是杨素娥温和的声音:“马夫人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只是不巧,我家里来了客人,怕是不方便请您进屋坐了。”
接着便传来马夫人带着浓重愁绪的回应,语气恳切又带着几分局促:“不打紧,不打紧!是我来得唐突了。李夫人您也知晓,我家刚到益州没多久,熟络的人没几个,平日里也就跟您走得近些。“
她话音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的愁绪更重了些:“说起来也怪,近来我总见大郎精神恍惚的,身子也没什么力气,往日里他可是我们家起得最早、最是活泼的,如今却要睡到正午才肯起来,饭也吃得少。我一开始还想着,许是刚到益州水土不服,可连着找了好几个医师来看,把脉问诊、开方调理都试过了,偏偏查不出半点病因,孩子的精气神反倒越来越差……”
她声音低了几分,满是无措与恳切:“实在是没了别的法子,才厚着脸皮来叨扰您。明日若您得空,咱们一同去宝光寺拜拜菩萨,求个平安顺遂,哪怕只是图个心安,说不定也能让孩子好些。”
只听杨素娥沉吟片刻,声音清晰沉稳:“马夫人,您家来益州也有三个多月了吧?若是单纯水土不服,按说早该适应过来了,断不会拖到现在还这般不适。” 她话音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坦诚:“您别怪我话说得直接 —— 会不会是你们赁的那屋子,藏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孩子?”
马夫人连忙接口解释,语气急切又实在:“李夫人您这般直爽,我反倒欢喜!不瞒您说,我们当初赁屋时,心里也犯嘀咕,特意请了道士来家里细细查过。那道士看过之后说,屋子干净得很,里外都没什么邪祟之气,我们这才放心住进去的。”
“既如此,那明日咱们便一同去寺里拜拜。” 杨素娥的声音松快了些,带着几分宽慰,“我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为家里求个家宅平安,盼着往后日子都顺顺遂遂的,不再有杂事叨扰。”
“好好好!多谢李夫人体谅!” 马夫人的声音顿时亮了几分,满是感激之情,“夫人您真是性情中人,敞亮又热心!往后咱们多走动走动,邻里间也好有个照应,遇事也能互相搭把手。”
“马夫人客气了。” 杨素娥笑着回应,语气温和亲切,“大家住得这般近,本就是邻里,互相帮衬扶持本就是该做的事,不必这般见外。”
之后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马夫人连连说着“不耽搁您招待客人了”,便告辞离去。脚步声渐远,杨素娥才带着晴儿转身回了中堂。
杨素娥回到中堂,在原位重新落座,笑着向青鸟解释:“不是什么要紧事。对门马夫人一家也是从外地迁来益州的,说是家中大郎身体不适,查不出病因,想约我明日一同去宝光寺拜拜,求个平安。”
青鸟微微颔首,神色略一凝重,温声道:“阿姐,依我之见,不如告知马夫人,找位玄门中人再去家中仔细看看为好。”
“难道是……有邪祟作祟?”杨素娥心头一跳,连忙追问,随即又补充道,“可方才马夫人说,他们搬进去时特意请了道士看过,说屋子干净得很,并无异常。”
“那道士许是未能察觉。”青鸟缓缓解释,“我方才在大门口时,便隐约察觉到对面宅邸有妖气萦绕,只是气息微弱,应是只修为尚浅的小妖所为。”
“哎呀!”杨素娥不禁低呼出声,脸上掠过一丝惊惶,“那可如何是好?马夫人的儿子莫不是被这妖物所扰?”
青鸟见状,微微一笑安抚道:“阿姐莫慌,无大碍。依这妖气来看,那小妖未成气候,并无伤人之力,多半只是暗中作祟扰人安宁。明日你们去宝光寺时,向寺里的高僧说明情况,让他们派僧人前去查看处置便可。”
杨素娥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的惊惶渐渐散去,轻轻颔首:“好,明日我便这般与马夫人说。”
一旁裴婉君身后的香菱听得真切,忍不住蹙着眉轻声感叹:“这妖物也太不知好歹了!鹤鸣山大会期间,益州城聚了那么多玄门高人,按理说妖邪都该藏起来避风头,它倒好,还敢出来作祟,简直是活腻了!”
“那可不一定。” 晴儿闻言便顺口接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
这话一出,中堂里众人都不约而同转头看向她,连杨素娥也放下手中茶盏,好奇追问道:“晴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里头还有别的内情?你倒是说说看。”
晴儿对着杨素娥屈膝一礼,条理清晰地回应:“回娘子的话,这些时日我去街市采买食材,常听见商贩们凑在一起闲聊。说前段时间不光益州城,就连周边各县都不太平,总有邪魅妖物作祟,搅得百姓人心惶惶,夜里都不敢轻易出门。后来来了一伙自称‘圣灵教’的人,说是能驱邪除祟、保一方平安,还真帮着解决了不少棘手的麻烦。”
她话音顿了顿,回忆着听来的细节继续说道:“益州城先前也被妖物闹得厉害,没多久,也来了好几批圣灵教的人帮着驱邪除妖,邪魅妖物之事确实被驱除了不少。直到后来,来了好些玄门之人在此停留 —— 听说都是要去鹤鸣山赴会的,打那以后,那些邪魅妖物便一下子无影无踪了,益州城才算真正消停下来。还有人说,城东的大商贾郝赞,说是感念圣灵教救了他一家性命,特意捐了一座大宅院给他们当据点呢。“晴儿稍作思索,又补充道:”不过也怪,这几日街市上却再没见过圣灵教的人,听相熟的商贩说,他们好像一夜之间就不见了踪影,没人知道去了哪里。”
青鸟闻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眉峰微微蹙起,追问道:“晴儿,你还听到别的什么消息吗?比如这圣灵教的人来历如何,行事作风又是怎样的?有没有人说过他们驱邪的法子特别?”
晴儿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这些都是我在街市上听商贩们闲扯的,具体是怎么回事,奴家也说不准。”
杨素娥见青鸟眉头紧锁,指尖还无意识地捏着茶盏杯耳,不由得关切问道:“青鸟,怎么了?这圣灵教莫非有什么不妥之处?”
青鸟还未开口,一旁的香菱已先接话,声音里带着几分忆起细节的笃定:“前几日我们刚到益州城时,倒没见着什么圣灵教的人,不过在街上碰到过一伙女子组成的‘聚仙会’。她们敲锣打鼓的,举着用彩布做的横幅,上面写着‘女子不输男,拜圣女学法门可永驻容颜’之类的话,引得不少百姓围观。”
“哦?” 青鸟听闻 “永驻容颜” 四字,身子不禁微微前倾,目光沉了几分,追问道,“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她们可有说拜圣女要做什么,或是有什么特别的规矩?”
香菱仔细回想了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当时我们急着找娘子,没敢多耽搁,只匆匆瞥了一眼就走了。不过凤鸣和凤锦两位娘子当时提过一嘴,说用法术求永驻容颜,本就需凭各人修为积年累月修行,短则数十年,长则数百年才能初见成效。”
她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凝重:“娘子们还说,若是宣称短短时日便能达成永驻容颜的效果,除非是用邪术吸纳他人魂魄精气 —— 即便如此,吸纳寻常人的魂魄也只能维持数月功效,且后续效力会越来越短,需要吸纳的魂魄只会越来越多,堪称阴毒至极。”
青鸟点了点头,她们说的没错。他看向香菱问道:“你可知这聚仙会的据点在何处?”
香菱摇了摇头,正要开口,一旁的蓉姐儿已先接过话头:“起初他们在城外的般若庵落脚。”
青鸟闻言,转头看向立在身后的蓉姐儿,她便继续说道:“不过,你们来益州的前一天,这聚仙会就突然没了踪影,庵里也空了。”
青鸟指尖一顿,心中暗自思忖:这么看来,圣灵教和聚仙会,该是因龙泉客栈袭击颖王与太子之事败露,才仓促撤退的。可转念一想,又觉蹊跷 —— 圣灵教怎敢如此公然动手,直接袭击皇室宗亲?更奇怪的是,今早见到颖王与太子时,他们竟半句未提对圣灵教的处置,仿佛龙泉客栈的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眉头拧得更紧,思绪早已飘远。
“青鸟?” 杨素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青鸟猛地回神,抬头望去,只见杨素娥正皱着眉看他,语气带着几分担忧:“怎么了?我都唤了你两次了,你方才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青鸟连忙收回心神,带着歉意笑道:“不好意思阿姐,我刚才一时分神了。”
“分神?” 杨素娥脸上的担忧更甚,追问着,“青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这般模样,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没事阿姐,别担心。” 青鸟连忙安慰,话锋一转,看向晴儿问道,“晴儿,你可知郝展赠给圣灵教的那处宅邸在何处?”
晴儿低头思索片刻,笃定地回答:“离这儿不远,往北走第三条街的芙蓉巷里,那处最大的宅邸便是。先前采买时路过,听商贩说那就是郝大官人捐给圣灵教的。”
杨素娥看着青鸟眼底藏不住的凝重,心中已然明了 —— 他定是有心事瞒着自己。可他不愿说,想必是有自己的考量,自己贸然追问反倒不妥,也未必能帮上忙。她轻轻将手搭在青鸟的手背上,指尖带着暖意拍了拍:“不管你在忙些什么,若是累了、倦了,或是想找人说说话,便随时来找我和你姐夫,我们永远是你最坚实的依靠。”
青鸟会心一笑,自然清楚素娥阿姐所担心的事情,心中想着方才岔开失踪话题的事,怕阿姐仍在挂心,正欲开口再说些宽慰的话,却见杨素娥已转头看向晴儿,语气利落吩咐:“晴儿,你带着人去街市采买些新鲜食材,鸡鸭鱼肉、时鲜蔬果都备上,今晚咱们好好备一桌丰盛膳食,给贵客接风洗尘。”
“诺!” 晴儿脆生生应下,微微躬身,正要领着身旁婢女转身告退。
“阿姐,等等。” 裴婉君连忙轻声插话,起身时裙摆轻扬,对着杨素娥笑眼弯弯,“晴儿他们外出采买,怕是要费些功夫,不如让李伍和香菱跟着同去搭把手?人多些也利索,还能帮着照看东西。”
一旁的清韵代也随之颔首,语气温和如春日融雪:“婉君妹妹说得是。我这边也让秀荷同去帮帮忙吧,不过是跑跑腿的事,不必这般见外,反倒生分了。”
杨素娥连忙摆手推辞,脸上满是客气的笑意:“这可使不得!你们都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哪有让客人动手跑腿的道理?万万不可,晴儿她们足够了。”
“阿姐不必客气。” 裴婉君笑意更盛,语气亲昵又恳切,“我们与青鸟同来,与阿姐自然也是自家人,哪分什么客人主人?您就别拘着这些礼数了。”
清韵代也柔声附和:“正是此理,能为阿姐分忧是我们的心意,您就莫要推辞了。”
见两人态度坚决,话语又说得恳切,杨素娥不好再执意推拒,只得笑着松了口:“既然你们这般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否则,反倒辜负了你们的心意。”
她转头看向晴儿,细细叮嘱,“晴儿,你带着他们一同前去,市集上的食材若有他们合心意的,也让他们帮着挑拣些 —— 难得相聚,今晚的菜色也得合着大家的口味来。”
“晴儿明白。” 晴儿对着杨素娥屈膝福了一礼,清脆应声。
裴婉君转头看向身后的李伍和香菱,两人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对着杨素娥躬身行了一礼。
清韵代也抬眸朝身旁的王秀荷递了个眼色,王秀荷当即上前,同样躬身行了一礼。晴儿这才转向青鸟、清韵代与裴婉君一一欠身行礼,随后领着一行人转身出了中堂,脚步声轻快地朝着街市方向而去。
杨素娥目送婢女们出门,堂内瞬间安静下来。她转过身,目光落在青鸟身上,眼神带着几分了然,轻声道:“青鸟,你是不是有话要跟阿姐说。”
青鸟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正是坦诚的时机。他先看向裴婉君与清韵代,两人皆默契地保持沉默,而后将目光重新落回杨素娥脸上,声音带着几分郑重:“阿姐,我母亲……是幽界的天行王。”
“什么……什么界?”杨素娥猛地睁大了眼睛,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诧异,她语气带着几分慌乱,“你说原女阿姐?她……不是说是修行化形的狐狸吗?怎么又出来一个什么……幽界?”
青鸟没有急着解释,而是从人间、幽界、冥界三界的分野说起,简要讲了母亲身为天行王的职责,话语间避开了过于凶险的纷争,只拣关键告知。
杨素娥静静听着,脸上的震惊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惑。可随着青鸟的讲述,那些过往里原女身上 “与众不同” 的细节 —— 那份超乎常人的通透、偶尔流露的清冷,还有待人接物时自带的疏离与温柔,一一在脑海中浮现,渐渐有了清晰的答案。
末了,她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的纠结尽数化开,脸上缓缓绽开一抹释然的微笑,眼中满是温柔的暖意:“原来如此…… 难怪当年初见原女阿姐,便觉得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度,清雅又疏离,和寻常女子截然不同。”
她抬眸看向青鸟,语气格外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珍视:“不管她是狐仙也好,幽界天行王也罢,在我心里,她始终是那个待我们真心实意、温和体贴的原女阿姐;而你,也永远是我心心念念的青鸟弟弟,从未变过。”
杨素娥的话像一股暖流淌进心底,瞬间驱散了青鸟这些时日积压的所有委屈、惶恐与不安。这是他自身份暴露、历经颠沛以来,从亲人嘴里听到最滚烫、最笃定的认可,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力量。
他怔怔地望着杨素娥,眼眶倏地红了,原本强撑的沉稳瞬间崩塌。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衣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一般,只剩喉间压抑的哽咽,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鼻音的 “阿姐”,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抬手胡乱抹了把脸,却越抹眼泪越多,那些憋了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尽数宣泄出来,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
裴婉君和清韵代坐在一旁,看着落泪的青鸟,望着这对彼此珍视的姐弟,眼中满是欣慰的笑意。她们懂这份认可对青鸟意味着什么,也为他能拥有这样通透的亲人而高兴。
立在青鸟身后的蓉姐儿,听到杨素娥那句 “始终是待我们温和的原女阿姐”,鼻头一酸,过往原女娘子待她的温和、护她的周全,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眼泪再也止不住,顺着眼角无声滑落,她却顾不上擦拭,只是默默垂着头,任由思念与动容翻涌。
石胜、樊铁生和张问三人面面相觑,随即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脸上都露出了释然的笑。他们跟着青鸟一路走来,见惯了他的隐忍与坚韧,此刻见他能卸下防备、得偿所愿,心中也替他高兴。
杨素娥见青鸟落泪,连忙抽了帕子递过去,伸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她一言不发,指尖带着暖意,一下下顺着他的脊背,动作温柔又笃定。
青鸟接过帕子按住眼角,好半天才平复了气息,声音还带着未散的鼻音:“阿姐,我以为…… 以为你知道了会……会觉得我是异类。”
“傻孩子。” 杨素娥笑着刮了下他的鼻尖,眼中满是疼惜,“你可是原女阿姐的孩儿,我的好弟弟,你的性格阿姐最清楚。”说罢,她转头看向众人,扬声吩咐,“晴儿刚去采买了,今晚咱们多添几样好菜,再温一壶好酒,好好热闹热闹。”
裴婉君适时笑道:“青鸟,素娥阿姐说得对,有这般真心待你的亲人,才是最难得的福气。”
清韵代也跟着颔首,目光温和:“往后有什么事,我们也会陪着你,不必独自硬扛。”
青鸟抬起头,泪光莹然地望向众人,随即会心一笑。那笑意如同阳光穿透雨幕,瞬间感染了在场每一个人,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就连一向严肃的弥武丸也板着脸,朝青鸟微微颔首;一旁的琉美奈亦是如此,点头示意间,眼神中充满了温和的鼓励。
中堂之内,温馨的气氛氤氲开来。杨素娥与青鸟等人闲话家常,方才因赁屋、圣灵教及聚仙会而生的压抑,便在这笑语声中如轻烟般渐渐散去。此间洋溢的欢声笑语,正是亲情与友情的交融,亦是人们对家园最深的依恋。
晴儿一行人采买归来时,院门口顿时热闹起来 —— 一辆推车被堆得满满当当,新鲜的鸡鸭鱼肉还带着水汽,时鲜蔬果色泽鲜亮,连带着几坛新酿的米酒都透着醇香。
杨素娥见状笑着起身,挽起衣袖便要往厨房去:“今日我亲自下厨,给你们露几手拿手菜。”
“阿姐可别把我们当外人!” 裴婉君率先起身跟上,挽着她的胳膊笑盈盈道,“我也能搭把手,总不能让你一人忙活。” 清韵代也随之站起,语气温和却坚定:“算我一个,切菜煨汤我都学过些。”
杨素娥本想推辞,见两人眼神恳切,只得无奈应下。蓉姐儿自然不甘落后,紧随三人其后也进了厨房帮忙去了。
没成想进了厨房,裴婉君掌勺翻炒竟有模有样,颠勺的架势虽有些生硬,却也做了几样小菜;清韵代则安安静静地处理食材,切丝切片匀净利落,她一边码放菜碟一边解释:“从前父亲管得严,不能随意外出,便跟着府里嬷嬷学了这些,也算解闷。”
最令人意外的是珠儿。她年纪虽小,对厨房里的事务却异常熟稔,灶台上的活计做得有条不紊。杨素娥在一旁看着,见她被火光映红的小脸上满是专注,手中锅铲翻飞,心下不禁感慨:寻常百姓家的儿女,早已扛起了生活的重量,而同龄的富家子弟,此刻恐怕正习着诗书礼乐。却不知要到何时,这些勤劳质朴的孩子,才能不再为生计所困,也能安然坐于窗明几净之下,去领略那文章典籍中的浩瀚世界。
思忖间,女眷们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切菜声、翻炒声伴着说笑声响成一片;青鸟、石胜、樊铁生和王仙君等一众男人也不肯闲着,主动去井边打水、劈柴生火,连向来沉默的弥武丸都扛起了劈柴的斧头,木柴裂开的脆响与厨房的动静遥相呼应。
不过一个时辰,中堂内的三张案桌已拼作一张长席。酒盏中,琥珀色的米酒莹然生光;青瓷盘里,各式佳肴热气氤氲。从赤浓的炒炖,到青碧的时蔬,再到一碗暖胃的鲜汤,更有那雪刃裁就的鲜鱼脍,琳琅满目,满满当当地铺了一桌。
杨素娥还特意让晴儿去请了门口值守的老李和强子,笑着摆手道:“都是自家热闹,哪能少了你们。”
众人不分主仆,依次落座,刚一开动便赞不绝口。酒过三巡,杨素娥望着青鸟,忽然叹道:“还记得你幼时,我还抱着你在院中游玩,转眼十八年岁月匆匆,如今竟已长这么高,能护着阿姐了。”
这话勾得满座都起了思亲之心。裴婉君捧着酒杯,眼神飘向窗外:“我想起邠州的父亲,还有长安的母亲和阿兄,从前阿兄总嫌我黏人,如今倒盼着能再被他数落几句。”
珠儿想起逝去的阿翁阿婆,旧事重上心头,眼中的泪水霎时如断线珍珠般滚落。裴婉君立刻察觉了她的哀恸,忙将她轻轻搂靠在自己怀中,一手抚着她的头发,低声软语地安慰起来。
清韵代指尖轻轻摩挲杯沿,轻声道:“我父亲虽从不让我出门,却总悄悄给我带蜜饯,冬日里还会亲自给我暖手炉。”
蓉姐儿垂眸捻着帕子,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想起幽界的爹娘和弟弟,从前总嫌我性子跳脱,如今倒想再听他们念叨几句。”
连香菱、李伍这些仆从也红了眼眶,弥武丸三人更是长叹一声,梦子声音沙哑:“我们远渡重洋,不知家乡的父母如今可还安好!?”
见满座气氛沉郁,青鸟放下筷子,温言打破沉默:“说起往事,我倒想起一件与凤鸣、凤锦两位师妹的趣事。”他眼底泛起一丝追忆的笑意:“那年我们年少胆大,偷摘了华清子长老的蟠桃,被发觉后慌不择路,竟躲到了戒律堂的祖师像后。惊魂未定,竟就在祖师身后将桃子吃了。刚出来却撞见师父,凤锦情急之下将未吃完的桃肉塞进香炉,过后却忘了。直到桃核发芽,事情败露,我们三人便被罚跪了四个时辰。”
这话逗得众人笑出了声,裴婉君立刻接话:“我阿兄裴玄素才叫过分!带我去城北爬山,竟把我推到泥坑里,两人一身泥回家,被爹娘罚跪了半个时辰。”
清韵代也被勾起兴致,说起幼时趣事:“弥武丸从前最笨,学骑射总摔下马,还嘴硬说自己在练‘卸力之术’。” 弥武丸涨红了脸,起身就要躲,却被梦子一把按住肩头:“别跑!还有你偷喝娘子父亲的酒,醉得抱着柱子喊师父的事没说呢!”
樊铁生和张问也加入进来,说起家乡摸鱼捉虾的糗事,席间笑声此起彼伏。酒盏碰撞的脆响、畅快的笑闹声漫出中堂,将方才的思亲之愁轻轻吹散,只余下满室温馨,在灯火中渐渐漾开。
时光如流水般悄然淌过,不觉间已近深夜。众人酒足饭饱后,纷纷动手收拾残局 —— 王秀荷与香菱主动跟着晴儿几个婢女去了厨房,瓷碗碰撞的轻响伴着水流声,在厨房中静静回荡。
杨素娥则与青鸟等人留在中堂,又随意闲聊了些家常,从益州的风土人情,说到过往的旧人旧事,气氛依旧暖融融的。
转眼戌时过半,窗外夜色已浓,星子缀在墨蓝天幕上。青鸟抬眼望了望窗外,便起身道:“阿姐,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见杨素娥面露不舍,他又补充道,“明日我们打算启程去松州,之后再转道凉州找师父师母,实在不好多耽搁。”
杨素娥心中虽有不舍,却也明白他此行有要事在身,便不再强留,只点了点头。
大门口早已收拾妥当 —— 张问、老李和李伍已将马车稳稳停在阶下,车帘边角的流苏轻轻晃动;樊铁生则带着强子与王仙君将马匹牵了出来,马儿打了个响鼻,温顺地立在一旁等候。
杨素娥领着几名婢女在门口送行,夜风拂动她的衣摆,添了几分不舍。青鸟快步上前,轻声道:“阿姐不必远送了,夜凉,您也早些回去歇息。”
杨素娥却拉住他的手,反复叮嘱:“路上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遇事别太莽撞,多与婉君、清韵代商量。”
她又转头看向裴婉君与清韵代,笑着道,“你们也别总想着照顾青鸟,自己也要多留意身子,别累着了。”
目光扫到裴婉君身旁的珠儿,杨素娥又温声嘱咐:“珠儿,好生跟着婉君阿姐,到了松州,定能很快找到你阿爷。”
珠儿用力点头,脆生生应了声 “知道了,素娥阿姐”。
裴婉君与清韵代对着杨素娥屈膝行了一礼,便各自带着仆从登上马车;青鸟也对着杨素娥深深作揖,转身走到马匹近前,正要翻身上马 —— 忽的,他神识骤然一动,一股微弱却迅猛的妖气瞬间闯入感知!
那妖气虽淡,速度却快得惊人,可奇怪的是,它并未朝着他们一行人袭来,反倒径直向着对面马府的方向冲去。
石胜、樊铁生几人也瞬间察觉异样,纷纷快步走到青鸟身旁,目光锐利地望向对面宅邸的方向。
青鸟眉头微蹙,心中满是疑惑:方才听马夫人说,家中早已请道士看过,并无邪祟,难不成马府的妖物,并非原本就在宅中,而是从外面闯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