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霎时陷入一片沉寂,众人皆眉头微蹙,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寻觅屠泓晏的踪迹。
沉默之际,太子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焦灼:“寻隐世前辈之事固然紧急,但前辈们道法高深、心怀苍生,想必不会坐视人间遭此大难。我此刻更忧心的是,若幽界真有办法打通同道,举倾巢之兵大举来犯,我等该如何正面抵挡?”
青鸟却微微蹙起眉头,神色沉静,语气中透着几分清醒的考量:“若幽界真敢摆开架势来犯,反倒好办 —— 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正面交锋便是。眼下最棘手的,是幽界极可能暗中勾结朝中异己,且与圣灵教牵扯不清。这些人藏在暗处,行踪诡秘,暗中搅弄风云,远比明面上的刀兵更难提防,也更难对付。”
“青鸟小友说得极是!”瑶光真人立刻附和,神色愈发凝重,“若幽界有办法打通通道,早已经大举攻入人间。而如今,幽界采用更危险的方法,他们乔装打扮,混入我们之中。就像玄门大会上的假赵归真、假许元长,若非最后败露,谁能辨出真伪?如今敌我难分,处处都是隐患。”
颖王听得心头一沉,看向青鸟追问:“那你可知,当日假扮赵归真一行人的,究竟是何人?”
青鸟目光锐利,语气肯定:“据我查证,领头之人,正是张天童。”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此前玄门大会上,颖王便提过张天童背景成谜,师承、来历全无线索,如今确认他是假扮赵归真的幕后之人,更觉此人深不可测,心头又添一层凝重。
司徒掌门抚着长须,面色凝重地接话:“那日张天童遁走时展露的法力,端的是深不可测 —— 其修为绝不在我之下。更难得的是他比我年轻数十载,若假以时日,待他修为大成,只怕能与我秦天岭太师叔并肩而立。”
颖王听得咋舌,忍不住感叹:“竟是这般的高手!修为与司徒掌门不相上下,日后若能为我大唐所用,便是抗幽的一大助力;可若他执意与朝廷为敌,那隐患可就太大了!”
他话音稍顿,目光扫过众人,又添了句,“说起来,那日他身边跟着的人也颇为古怪,我起初瞧着是个小道士,后来才得知是名女子,倒让人有些好奇。”
太子正有此意,顺着颖王的话头看向青鸟,眼中满是疑惑:“那张天童身边的女子究竟是何人?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那女子是张天童在洋州秦岭一带途中所救,” 青鸟缓缓回应,语气平静却藏着信息量,“巧的是,她与我素有相识。更值得一提的是,传闻秦岭龙虎山坍塌、大蛇渡劫飞升成龙之事,也与张天童脱不了干系。”
“善哉,善哉!” 渊空大师双手合十,一声佛号后轻叹,“如此说来,这张天童不仅身份成谜,行事更是难以捉摸。他肯中途救人,足见本心并非大恶,只是其所作所为,实在让人费解。”
瑶光真人亦颔首附和,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与忌惮:“司徒掌门所言不虚,这张天童的修为确实厉害。鹤鸣山初见时,贫道在他身上竟感知不到一丝法力波动,只当是个寻常修士;可他遁走之际,法力骤然爆发,声势之盛、底蕴之厚,放眼江湖,能与之匹敌者怕是寥寥无几。”
大堂内再度陷入短暂的沉默。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落,在青砖地面投下斑驳光影,细微的浮尘在光柱中悠悠飞旋,清晰可见。众人或垂眸沉思,或捻须凝虑,皆在琢磨张天童身上的重重谜团 —— 他深不可测的修为、正邪难辨的行事,还有那藏在暗处的隐患,无一不令人心头沉甸甸的。
片刻后,青鸟抬眼看向太子与颖王,神色恳切,语气直切要害:“如今隐患已明,不知太子打算让我等从何处着手?”
太子先与颖王交换了个眼神,才缓缓开口,话语里带着筹谋已久的郑重:“首要之事,自然是尽快寻回承天镜,将三件神器一同妥善藏匿;其次,便是联合玄门之力,彻查潜伏在人间的幽界之士,肃清内患。”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青鸟君有所不知——自去年原州传来幽界异动的消息后,我便已暗中着手组建专门抵御幽界魔族的军队。”
“什么?”青鸟心头一紧,语气带着担忧,“太子如此,确实深谋远虑,可私立军队对太子……”
青鸟原本以为,太子提议组建玄门联盟,只是想以“联盟”之名行“建军”之实,以此规避朝堂上的明枪暗箭。可万万没想到,这支力量竟已悄然进入筹建阶段。此事让他心头一凛,朝中各方势力的明争暗斗,其激烈与复杂的程度,恐怕远超他所见之冰山一角,水面之下已是暗流汹涌,深不可测。
青鸟的话未说完,太子便轻轻抬手打断,眼底褪去了平日的温润,只剩沉甸甸的坚定与无奈:“青鸟的顾虑,我岂会不知?可如今朝中大权尽落宦官之手,朝堂昏暗,若再循规蹈矩,等幽界大军破界而来,大唐江山、天下百姓都将万劫不复。”
他声音放低了些,带着储君独有的沉重:“私自建军,是僭越之罪,一旦暴露,轻则被废储位,重则身陷囹圄。可我是大唐太子,若不能为江山挡祸、为百姓谋安,这储君之位又有何意义?”
话语间没有丝毫退缩,反倒透着一种对未知结果的坦然——哪怕将来要为此付出代价,他也认了。
青鸟看向一旁的渊空大师、司徒掌门和瑶光真人,只见几位前辈眼中神色复杂——那目光里既有对太子行此险招的深切担忧,更蕴含着一种更深层的理解:在这宦官乱政、幽界压境的危局之下,太子这步棋虽是兵行险着,却是一位储君对天下苍生安危的担当,对大唐国运的责任。这份担当,重如千钧,他们都看在眼里。
青鸟凝视着太子那双毫无犹疑的眼睛,心中最后的一丝迷茫也被彻底驱散。那眼神告诉他,太子比谁都清楚,这个王朝已病入膏肓,非一场脱胎换骨的变革不能挽救。这已不是下猛药,而是需要断腕求生的勇气。一种沉重的共鸣在他心中激荡,他看到的不仅是一位储君,更是一位敢于背负万钧重担的同行者。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而沉稳:“既如此,不知太子想让我等如何配合?”
太子目光扫过堂中众人,眼眸比方才亮了数分,掌心不自觉攥紧,语气里满是笃定的期许:“我筹建的这支新军,虽只成军月余,眼下仅有数千人。却皆是从各州府精挑细选的勇卒 —— 有的是战场退下的老兵,有的是拳脚过硬的乡勇,更有不少是自愿投军的热血子弟!只要后续继续招募人员,严加操练阵法、补足强弓硬弩与甲胄军械,假以时日,定能成为抵御幽界大军正面冲击的中坚力量!”
话音刚落,他脸上的光彩便淡了大半,眉头猛地蹙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神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可我这几日反复思量,总觉心头悬着一块石头 —— 这支军队对付寻常敌寇、甚至边境蛮族尚可,可若遇上会法术的幽界妖物,怕是要吃大亏!不久前云州守军和妖物一战的惨状,便是最痛的教训!”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似在回忆那桩惨烈战事:“上月云州急报传来,妖物童穆须孤身闯入州城,云州守军将其重重围困 —— 那可是三千装备齐整的府兵,更有五名朝廷钦点的镇灵使协同压阵!谁料那妖物神通广大,挥手便召出数丈高的黑雾,雾中藏着无数利爪虚影,兵士一旦被缠上,甲胄便如纸片般被撕碎;他更能口吐幽冥鬼火,沾着便烧,寻常水泼不灭,只能眼睁睁看着军士们在火中哀嚎!”
说到此处,太子喉结滚动,难掩痛心:“一场仗打下来,三千府兵折损过半,光是阵亡的便有上千人,五名镇灵使也重伤三人,最后还是五台山玄境大师感知到那股滔天妖气,及时赶到,才将那妖物击退,保住了云州城。”
他抬眼看向众人,目光里满是焦灼:“云州守军是久经战阵的府兵,尚且败得如此惨烈!我这新建的军队,论磨合、论对战妖物的经验,远不及云州守军 —— 若日后遇上童穆须这般的敌手,怕是连抵挡一招半式的工夫都难,届时非但守不住城池,反倒要让军士们白白送命啊!”
“童穆须?” 青鸟听到这名字,心头猛地一沉 —— 他曾与这妖物交手,险些丧命其手,此刻听闻它竟去了云州,不禁暗自思忖:这妖物不在长安蛰伏,偏要去云州搅局,究竟有何图谋?
他正思忖间,司徒掌门已开口接话,语气凝重:“寻常兵士遇上小妖小怪,若有勇气支撑,寻常刀枪尚能破开其薄弱防御;可若是遇上修为高深的大妖,别说寻常刀枪无用,便是我玄门中修为稍浅的弟子上前,也不过是徒增伤亡,难以与之抗衡。”
“阿弥陀佛。” 渊空大师双手合十,补充道,“这童穆须并非无名之辈,十八年前便曾与牛、虎二妖一同为祸世间。其修为虽不及牛、虎二妖那般霸道,却也远胜各门派的精英弟子,寻常手段确实难以制住。”
瑶光真人想起龙泉客栈的凶险,忍不住一声轻叹:“那日我等在龙泉客栈对阵,仅是应付荆相、王宝印那几位玄门修士,便已拼尽全力、险象环生;至于那幽界之人,法力更是深不可测,连气息都透着森然寒意。这般对手,若没有玄门之士并肩协同,寻常兵士即便上万人冲锋,也不过是徒增伤亡、白白牺牲罢了。”
“阿弥陀佛。” 渊空大师亦随之叹气,语气中满是惋惜,“龙泉客栈的荆相、王宝印,本是玄门中数得着的顶尖高手,更是当年御常寺天地二十四人之一。更难得的是当年原女娘子亲为他们淬炼法器,在法器加持之下,二人法力较同辈修士又胜了一筹 —— 单论实力,荆相一人便可轻松压制那童穆须。可叹啊,这般人物,竟不知为何入了圣灵教的彀中,站到了我等的对立面。”
太子神色愈发凝重,起身朝三位掌门与青鸟拱手,语气恳切:“如今,此等困难摆在眼前,诸位皆是玄门高人、江湖栋梁,不知可有良策,能提升军队对抗妖物的战力?若能解此难题,我大唐抗幽便多了几分胜算!”
众人听太子详述云州惨状,皆面色凝重,各自低头沉吟。司徒掌门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斟酌:“若只是针对几人、几十人的小规模战力提升,倒有法子 —— 或是以灌灵术将灵光注入兵器甲胄,或是以傀儡灵附着其上增强防御,皆能应对寻常妖物。可如今要面对的是数万人、甚至数十万人的大军,这法子便全然行不通了,究竟该如何是好?”
青鸟闻言,心中暗自点头 —— 司徒掌门所说的灌灵术、傀儡灵,与他之前在原州应对蛛怪时所用之法如出一辙。可他随即眉头紧锁:灌灵术需修士耗费自身灵力,傀儡灵也需专人操控,要为数十万人的军械逐一施法,别说找不到有这般浑厚法力的修士,便是找到了,也得耗尽心神,甚至修为尽废,这根本不现实。
渊空大师一手抚着念珠,一手捋须沉思,半晌后似有所悟,却又缓缓摇了摇头,终究没能想出可行之策。
瑶光真人则在堂中来回踱步,拂尘轻摆,目光时而落在地面青砖上,时而投向头顶雕花梁柱,显然也在苦思冥想。
颖王与太子对视一眼,见诸位高人皆眉头紧锁、沉默不语,二人拳头不自觉握紧,心头的焦灼如潮水般翻涌 —— 这新军是抗幽的重要指望,若解不了对付妖物的难题,日后面对幽界大军,怕是真要重蹈云州覆辙。
就在这沉寂之际,瑶光真人脚步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亮色,恍然道:“有了!贫道忽然想起,此前与乙木门李掌门论道时,曾探讨过大规模提升凡人战力的法子!”
这话一出,堂内众人的目光 “唰” 地一下尽数投向瑶光真人,视线如聚光灯般牢牢锁住她。司徒掌门捻须的手停在半空,眉头微挑;渊空大师睁开微阖的双眼,念珠在指尖轻轻一顿;太子与颖王更是身子前倾,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每个人眼中都翻涌着急切的探究,竟有破解数十万人战力提升的难题,众人无不期待瑶光真人尽快告知真相。
只听瑶光真人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李掌门曾言,修为一般的修士要为他人助力,最常用的是黄符 —— 将灵光封印其中,既便于携带分发,修士自身也几乎不耗费法力,制作起来也简单,价格低廉,适合普及。若是应对百人规模,且修士本身颇具修为,便可用法器直接灌灵,将灵力注入兵器甲胄,虽耗损不小,但尚可应对。可一旦人数过千、过万,此法便行不通了 —— 一来法器灵力有限,灌灵多了便会耗损作废,二来许多法器皆是上古神器,价值连城,不到万不得已,岂能轻易拿来这般消耗?”
说到此处,瑶光真人故意停顿了片刻,目光扫过众人急切的神情,一字一顿道:“而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法子,便是灵水。”
“灵水?” 太子、颖王率先惊呼出声,司徒掌门与渊空大师也抬起头,眼中满是疑惑,显然皆是首次听闻此法。
太子眼中瞬间迸出喜色,身子不由得又前倾几分,急切追问道:“真人快细说!这灵水究竟是何物?竟能供数万大军使用,还能提升战力?”
堂内众人也都屏息凝神,目光死死锁着瑶光真人,连司徒掌门捋须的动作都停了,渊空大师掌心的念珠更是捏得紧实 —— 所有人都在盼着她揭晓这破解困局的关键。
瑶光真人抬手拂了拂衣袍,缓缓开口:“这灵水,本质也是灌灵之法,却比寻常灌灵更适用于大规模布防。乙木门李掌门曾与我细说:取天地间的无根净水,由修士以灵力炼化灌注,待水色泛出莹白灵光,便是灵水成了。届时只需将灵水浇淋在兵器甲胄之上,灵力便会附着其上,形成防护或增幅。”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单论基础效用,灵水与黄符相差不远,但胜在灵力更醇厚,效果要强上数倍。更妙的是,若在灌灵时加入白蝶贝的碎粉与白明石粉末,三者在水中交融炼化后,灵水的威力便会暴涨 —— 其加持的法力,竟与法器直接灌灵不相上下!且这股灵力能在军械上留存两个时辰,若是用上等纯度的白明石,留存时辰更能延至三个时辰。”
“竟是如此!” 众人齐声惊叹,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青鸟更是心头一震 —— 他只知白明石可用作照明,还能制作霹雳珠,却不知其与白蝶贝、无根水配伍,竟有这般惊天效用,远比他所知的用途要广得多。
太子猛地一拍桌案,眼中满是振奋:“好!好一个灵水之法!” 他当即表态,“待我等寻来这些材料,加以制作验证,若真如真人所言,便立刻在军中推广 —— 将士们的兵器甲胄皆以灵水加持,遇妖物时既能增幅攻伐,又能强化防御,我大唐军队岂不是如虎添翼?”
话音未落,太子已开怀大笑起来。堂内众人也都松了口气,这一日的沉重一扫而空,跟着朗声大笑 —— 困扰多日的难题终有解法,抗幽的胜算又添了几分,这份喜悦,实在难以言表。
待堂内的欢笑声渐渐平息,众人神色重归沉稳,青鸟适时开口,目光落在太子身上,语气带着几分郑重:“太子殿下,方才议事未及细问 —— 那承天镜,如今可有下落?”
太子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凝重之色再度爬上眉梢。他抬手示意众人:“诸位先请落座,此事说来复杂,容我慢慢道来。” 待众人依次坐回原位,他转头看向侍立在侧的李德裕,微微颔首示意。
李德裕上前一步,拱手道:“诸位久在玄门,或许对朝堂边事略有耳闻 —— 回鹘近来内乱频发,诸部互相攻伐,大将句录莫贺因与署飒可汗政见相悖,更是被回鹘通缉,险些丧命。而据可靠消息,句录莫贺出逃之时,暗中带走了一件至宝,正是承天镜。”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凝重:“只是句录莫贺心思缜密,出逃后便销声匿迹,回鹘朝廷派了数路人马追查,至今杳无音讯,连他究竟藏在漠北草原,还是已投奔他国,都无从得知。”
话音刚落,李德裕话锋一转:“更值得留意的是吐蕃那边。近日朝廷收到边境密报,吐蕃国内谣言四起,人心惶惶。其国内巫女与占卜僧联合预言,称‘王子臧玛留于逻娑,吐蕃王法将遭毁灭’,且还有流言四起,指控僧相贝吉云丹与王妃有染,意图构陷。”
“原来如此。” 青鸟恍然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了然,“我此前听闻边境吐蕃军队调动频繁,当时还疑惑他们为何突然异动,如今看来,竟是吐蕃生乱。”
司徒掌门听得眉头紧锁,忍不住问道:“李先生细说吐蕃诸事,莫非这乱局也与承天镜有关?”
李德裕接着说道:“朝廷已收到多方密报,句录莫贺出逃后,最可能的去向便是吐蕃。可如今吐蕃动荡不安,松州一带更是有大批吐蕃大军调动,行迹诡异。更关键的是,驻守松州的镇灵使传回消息,曾在边境一带感知到一股极其强大的法力波动,只是那波动转瞬即逝,未能捕捉到具体来源。”
“阿弥陀佛。” 渊空大师抬手合十,插话道,“十八年前,贫僧曾与杨宝藏将军一同追回指天匙与归元仲两件神器。当时那两件至宝在手,竟探不到丝毫法力波动,隐敛之性极强。李先生所言的强大法力波动,若真是承天镜,未免与其他神器的特性相悖,恐怕未必是它。”
司徒掌门抚着长须,沉吟道:“渊空大师所言确有道理,神器多有隐敛之能。但我等终究未曾见过承天镜,谁也不敢断定它不会法力外泄。此事关乎重大,还是谨慎为上,不可轻易排除其可能性。”
瑶光真人亦颔首附和:“司徒掌门说得是。承天镜的玄妙,我等未曾亲见,贸然论断其是否有法力反应,未免太过武断。”
渊空大师闻言,缓缓点头:“此话言之有理,是贫僧考虑不周了。”
他转头看向太子与颖王,目光带着探究,“如此说来,太子与颖王殿下,是打算让青鸟前往松州一探究竟?”
颖王并未直接回应,反而看向青鸟,“青鸟君,你师门扶摇派坐落于凉州,你可会说吐蕃语?”
青鸟坦然答道:“在凉州,吐蕃律法森严,所有汉人都必须通晓吐蕃语,平日里严禁说汉话,更不许穿戴汉人的服饰。不过二十年前,我师父曾在凉州救下凉州通颊韦达玛赞,欠下一份人情。也正因此,扶摇派才能在凉州立足更稳,派下的田产与佃户,也获准在门派管辖范围内穿汉装、说汉话,不受吐蕃律法约束。”
颖王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又问道:“那回鹘语呢?你可通晓?”
“回鹘语我不算精通,” 青鸟如实回应,“但常年与边境各族打交道,日常交流的词句大多能听懂,简单应答也尚可。”
听到这里,太子、颖王与李德裕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眼中满是满意。司徒掌门三人自然听出了对话中的深意,渊空大师率先开口,语气带着笃定:“看来太子殿下,果然是想委派青鸟君前往松州,探查吐蕃异动与承天镜的下落。”
司徒掌门捻着长须点头附和,语气笃定:“论身份、论语言能力,再论应对幽界与边境事务的经验,确实只有青鸟小友最适合此次松州探查之事。”
青鸟听了,心中暗自盘算:自己原本的行程,是护送裴婉君带着珠儿去松州寻她阿爷,之后再转道扶摇派找寻被扣押的师父师母。如今添了探查承天镜的差事,路上怕是要多耽搁些时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还未开口,渊空大师已先一步说道:“既已定下让青鸟前往,贫僧愿与他一同前往松州——多一人便多份照应,也能更仔细地查探那法力波动是否与承天镜有关。”
太子当即颔首:“有大师同行,再好不过!”
“多谢大师美意,只是此事容我再斟酌。”青鸟连忙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歉意,“我此次前往松州,本就需带着几位女眷同行。若大师一同前往,一来一行中僧人、女眷混杂,未免太过显眼,容易引起吐蕃那边的注意;二来投宿客栈,对大师而言也多有不便。”
颖王闻言,当即笑道:“这有何难?”他转头看向李德裕,吩咐道,“李德裕,你即刻去备告身、敕牒与符信,就封青鸟为剑南道巡检使,前往松州巡查,考核吏治诸事,如此一来,他一行便可光明正大地入住沿途官驿,渊空大师以随行镇灵使的身份同住,既不惹眼,住宿问题也迎刃而解。”
李德裕躬身应下:“臣这就去办!”
太子附和:“我在写一封手谕给青鸟,若途中有阻拦,青鸟以为我办理事务为由前往,便可通行无阻。”
渊空大师双手合十,颔首赞道:“两位殿下思虑周全,此法甚妥。”
颖王自怀中取出一只锦盒,深施一礼,方才递交到渊空大师手中。“此物乃御常寺信物七宝零钱,可助大师掩去行藏,便宜行事。”他抬首望向大师,沉声道:“大师早已放下尘缘,修为精深,本王深知此番请托,有扰清修。然社稷倾危在即,此间护国真义,更胜出世修行之静,万望大师……为天下计,勉为其难。”
渊空大师的目光在锦盒上停留片刻,却并未落在实处,仿佛已穿透此物,观照了某种因果轮回。他手中佛珠轻轻捻动一记,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如同为某个重大的决定落下注脚。随后,他坦然接过锦盒,收入袖中,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不见半分滞涩。
他抬首看向颖王,眼中竟含着一丝澄澈的释然与近乎慈悲的决断:“一念清净,烈焰成池;一念慈悲,刀山剑树亦是菩提道场。殿下,贫僧知晓了。此非重入红尘,而是……另一场修行。” 他并未多言,但那种将滔天巨浪视作脚下莲池的超然气度,已说明一切。
青鸟见颖王已将诸事安排得如此周详,连几位前辈的反应亦在其预料之中,心下顿时了然——这玄门联盟之议,不过是颖王与太子大局中的一环。自己方才的种种思虑,倒显得多余了。
想通此节,他胸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此事关乎天下苍生与各界安宁,已容不得半分推诿。他当即神色一凛,拱手肃然应道:“青鸟必当仔细探查松州异动。若寻得承天镜线索,定以最快方式密报长安,绝不延误。”
青鸟忽想起一事,看向太子问道:“太子殿下,我等从未见过承天镜,不知朝廷是否有关于它模样的记载?也好让我等在松州探查时有个依据。”
太子垂眸思索片刻,缓缓开口:“我曾在秘书省翻阅过古籍记载,这承天镜虽名为‘镜’,实则并非寻常映照容颜的器具。记载中说,它的形制是深邃的玄色椭圆形边框,大小与头颅相近,通体由一种非金非玉的材质铸成——摸起来温润却异常沉重,至今无人能辨明其材质。”
他顿了顿,继续描述:“那边框并非平滑光整,上面浮雕着周天星宿的古老图谱。最奇特的是那些星点,并非人工雕刻,而是自然凝聚的微光,黯淡却恒定,宛如将一片浓缩的夜空嵌在了边框上。边框最上方是象征天帝的‘紫微垣’,左右两侧有青龙、白虎星宿的纹路蜿蜒环绕,下方则对应着朱雀、玄武,四象俱全,排布极为精妙。更奇的是,只要有人伸手持握,那些星点便会如呼吸般明灭流转,似有生命一般。”
“那持有承天镜会有何反应?”司徒掌门忍不住追问。
“平常时看着就是一个镜框,没有镜面”太子补充道:“记录中说,若手握承天镜凝神细看,能隐约看到镜框中浮现一片虚空,内里有星云缓缓流转,气机在其中浮动,却始终看不清究竟藏着什么。”
堂内众人听得一脸疑惑,青鸟沉吟片刻,沉声道:“如此看来,这承天镜绝非字面上的‘镜子’,倒像是一件能窥见天道气机的神器——也难怪吐蕃、回鹘等国都想争夺,若能掌握它,怕是能窥探国运走向,这诱惑确实太大。”
“我起初也这般想,”太子却摇了摇头,“但古籍中还有另一段记载:当年曾有人尝试握持它观瞧,却发现每个人看到的景象都一样,只有那片流转的星云,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便是袁天罡、李淳风两位先生,当年也试着以法力催动查看,可承天镜始终毫无反应,宛如一件死物。”
司徒掌门眉头皱得更紧,疑惑道:“按太子的描述,青鸟小友的分析本无错。若它真是窥天神器,却无人能催动,想来是使用之法失传了,或是世人未能找到正确的开启方式。”
瑶光真人眼中满是困惑,忽开口问道:“三件神器自古便有记载,可记载中只提及三件神器的名字,从未说过能开启幽冥二界之门。这说法又是从何时开始流传而出呢?”
“此事,与十八年前的牛虎二妖案脱不了干系。”渊空大师双手合十,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沉重。
瑶光真人眼中疑惑更甚,追问道:“渊空大师,您又是如何得知,这三件神器合力便能打开幽冥通道?”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聚焦在渊空大师身上,眼神中满是急切的探究——此事关乎人间安危,这关键信息的来源,自然牵动着每个人的心弦。
渊空大师双手合十,缓缓道:“最初,是从十八年前擒获的妖物口中审得的。才得知三件神器的隐秘,言说合力可通幽冥。”
他见众人仍有疑虑,又补充道:“后来,原女娘子也亲口承认了此事——三件神器各有妙用,单独使用仅显其神性,但若集齐并按特定法门将其共鸣,便能撕裂空间,打开幽冥二界与人间的通道。”
“原来如此!”众人闻言,脸上的困惑尽数散去,皆露出恍然之色。
青鸟听到“原女娘子”四字,心头猛地一怔,他指尖不自觉收紧,心中翻涌着无数疑问:母亲为何会知晓神器的隐秘?十八年前九天洞里究竟发生了何事?他恨不得立刻追问详情,可眼下显然不是探寻私事的最佳时机,只能强行按捺下急切的心思,将疑问藏在心底。
渊空大师何等通透,早已察觉到青鸟眼中一闪而过的震动与渴求,只是微微朝他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几分了然与安抚,似在示意后续再细说。
太子见状,当即拍板安排:“事不宜迟,今日便分兵行事!渊空大师与青鸟即刻启程,前往松州探查承天镜线索与吐蕃异动;司徒掌门、瑶光真人则劳烦二位前往鹤鸣山,与裴观主商谈后续联盟事宜,之后便赶赴长安,协助朝廷落实灵水推广、新军操练等联盟事宜,务必尽快将抗幽的根基筑牢!”
计议已定,众人不再耽搁,纷纷向青鸟告辞。
青鸟于随意客栈门前与众人作别。太子与颖王进入马车,李德裕临行前特地对青鸟叮嘱道:“相关通关文书与身份凭证,明日一早便差人送至客栈,方便你在松州行事。”他说话间,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青鸟的身形,补充道:“届时也会为青鸟备好几套合身的官服,以作掩饰。”诸事交代完毕,李德裕翻身上马,一扬鞭,便与太子和颖王带着一众亲随远去。
青鸟转身又与司徒掌门和瑶光真人话别。二位前辈神色慈蔼,司徒掌门捋须叮嘱:“松州地处边陲,鱼龙混杂,你此行务必多加小心。”
瑶光真人亦微微颔首,清风拂动她额前几缕银发,眸光温润却隐含锐芒:“松州地险,探查之事当以周全为上,切不可贸然涉险。”
语毕,二人自广袖中取出一件灵光流转的傀儡——司徒掌门掌中是一只青铜苍鹰,羽翼纹理刚劲凌厉;瑶光真人手中则立着一只白玉鹦鹉,喙爪玲珑,通体莹澈。
两件傀儡与青鸟所持的纸雀轻轻相触,三道同源法力如涓流汇入灵台,傀儡眼中同时掠过一丝清辉,旋即隐没。万里传讯之契,已成。
司徒掌门对青鸟颔首一笑,与瑶光真人率领众弟子飒沓而去,衣袂飘举间,往鹤鸣山方向而去。
最后,渊空大师双手合十,对青鸟道:“贫僧与净悟眼下在城西宝光寺挂单,需先行回寺收拾行装。明日巳时,贫僧再来客栈与青鸟小友会合,一同启程。”言罢,便带着徒弟净悟,不疾不徐地消失在街巷的人流之中。
青鸟立在门前,目送渊空大师和净悟远去,直到身影消失在巷口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喉间溢出一声百感交集的长叹——既有对合作抗幽的期许,也藏着对前路未知的沉重心事。
他抬眼望向天空,日头已过正午,金灿灿的阳光洒在青石板上,暖意融融。原计划上午去李义山与素娥阿姐家中探望,如今看来,虽然时间仓促,只能现在去了。
青鸟转身向蓉姐儿和石胜几人道:“准备一下,我们现在去义山姐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