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苏家大宅,苏妄踉跄着走向酒柜,打开白兰地,对着瓶口猛灌几口。
烈酒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脑海中翻江倒海的剧痛。
他揪着自己的头发,指节用力到发白,试图用物理的痛楚,来压制那几乎要撕裂灵魂的记忆风暴。
福伯无声无息出现,将一把铜制的钥匙轻轻放在大厅的茶几上。
这几日,他已似无意般将这钥匙放在显眼处多次,苏妄却从未留意。
此刻,福伯不再迂回,“爷,钥匙是地下室的。看了,您就明白和月大小姐之间所有事了。”说完,他拉着一旁面露担忧的高进,悄然退出主楼。
酒精和头痛让苏妄视线有些模糊。他盯着那把钥匙,像是看着某种命运的入口。最终,抓起酒瓶和钥匙,步履不稳地走向地下室。
地下室的铁门打开,当灯光次第亮起,照亮整个空间时,苏妄手中的酒瓶“哐当”一声砸落在地,琥珀色的酒液和玻璃碎片四溅开来。
整整一个地下室,密密麻麻,全是万盈月。
从扎着双髻的孩童时期,到亭亭玉立的少女时代,再到如今风华绝代、明艳张扬的现在……无数张照片贴满墙壁。
还有他与她的合照,那些被他遗忘的亲密瞬间,被精心框起,摆放在各处。
玻璃柜里,甚至收藏着她许多看似不起眼的小物件:给过他的糖纸、一条褪色的发带、一枚她曾说不要的首饰、甚至是她随手丢弃被他悄悄捡回的手帕、她不要的蝴蝶刀.....
所有的遗忘,在这一刻,成为最尖锐的讽刺和最沉重的刑罚。
“我怎么可以忘?!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忘!”
他嘶吼出声,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充满绝望的自责。
剧烈的刺激如同最后一道闪电,终于劈开所有记忆的屏障,那些被尘封,被错位的过往,排山倒海般涌入脑海!
他想起来了。
全部。
包括这竟然是第二次。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那她呢?她是不是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用陌生的眼神看她,看了两次?
这个认知比任何肉体上的痛苦都更摧心肝。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向来挺直的脊背此刻剧烈颤抖,支撑身体的手臂青筋暴起,指节死死抠着地面。额前散落的黑发遮住他通红的眼眶,一滴泪砸落,在地面晕开深色印记。
记忆的洪流,毫不留情冲刷着他。
第一次失忆,车祸昏迷时。
耳边响起她压抑带着哭腔的絮语,一声声,敲打在他沉睡的灵魂上:
“妄仔,你怎么还不醒?不醒也没关系,只要你人还活着就好……”
“妄仔,我有点不想活了,呵~有大师说,你这种情况是魂魄游走,你说,我如果死了会不会见到你灵魂?”
“妄仔,人到底为什么活着?”
“妄仔,我好想你,你醒一醒好不好?”
“妄仔,今天认识那群权贵高官,嘴脸恶心!还要对他们笑嘻嘻!”
“妄仔,苏家你放心,他们都替你顶着,但你也应该醒醒该做事啦!”
“你就好啦,一睡不理所有事!”
“你再不醒,我就要嫁人啦!”
第二次失忆晕倒时。
混乱的场景浮现:医生匆忙的身影,而她死死抱着失去意识的他,一言不发不肯松手,最终被荣祖耀和胜金棠,硬生生的从他身边拉开。
那双向来动人的眼睛,变得空洞又绝望,成了记忆里最痛的烙印。
苏妄死死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硬生生挺着这巨大记忆洪流的冲击,和随之而来的剧烈头痛。
每一帧画面的恢复,都伴随着对她当时所承受痛苦的感同身受,如同凌迟。
她眼睁睁看着他忘记两次。
他却直到此刻,才知她有多痛。
原来不是她放弃了他,而是他一次次,弄丢了她。
他像是被抽去所有傲骨的困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这个总是矜贵孤傲的男人,此刻跪在真相的废墟里,连呼吸都带着破碎的颤音。
*
天亮之际,那蚀骨的头疼,终于退去。
所有的记忆碎片各归其位,拼凑出完整而残酷的过往。
巨大的悲伤和蚀骨的悔恨攫住心脏,难受得像是要窒息而死。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回到卧室,走进浴室。用冰冷的水流狠狠冲刷着,试图洗去一夜的狼狈与痛楚,却怎么也洗不去心底那片荒芜的废墟。
苏妄换上挺括的西装,装扮得一丝不苟,将所有的崩溃与脆弱,死死压在冷峻的面容之下。
他必须立刻见到万盈月。
现在,马上。
可他找遍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都寻不到那抹身影。
一种恐慌再次攫住他。
最终,查到她私人飞机的航线记录。
于是,跟着追来阳东。
*
此刻阳东。
万盈月静静凝视着苏妄那张褪去些许青涩,更显成熟却依旧带着少年锋锐的俊脸,细细打量。
这个向来孤高倨傲的男人,此刻周身竟笼罩着一层难以忽视的凄凉与委屈。
他回来了,带着全部的记忆回来了。
苏妄好看的浓眉紧紧蹙起,布满红血丝的眼底翻涌着痛苦悔恨,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深情。
长腿迈进两步,声音带着未平的颤抖,像在质问,又像在乞求一个答案:“万盈月,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之间所有的事?为什么?你就那么…那么巴不得我彻底消失,不再缠着你吗?”
“是你再一次,忘记我的,苏妄。” 万盈月的声音很轻,却像最冷的冰锥,精准地刺穿他的心脏,“是你再一次,亲手把我推向陌生人位置的。”
苏妄的眼泪猝然滑落,砸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也砸在万盈月的心上,漾开无声的酸楚。
他哽咽着,几乎是嘶吼出口,带着全然的崩溃,“你明明知道我的心!你明明知道的!如果我能选,我宁愿死都不想失忆!那样最起码,在你心里,我永远是那个爱你的苏妄,而不是一次次把你弄丢的混蛋!废物!”
他终于按耐不住,大步向前,将万盈月抱个满怀,手臂收得极紧,声音里满是心疼:“你有所有的记忆,看着我用那种陌生的眼神看你,你得多难受啊!moon!”
万盈月被这句话击中内心,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眼眶不由自主地泛起湿润。
苏妄像是无法承受这个事实带来的痛苦,将脸埋在她颈窝,“我真该死!moon!我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些伤心难过!你皱皱眉我都舍不得!moon!”
他边说边急切地抓住万盈月的手,凶狠地照着自己脸颊狠狠打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你就应该第一时间上来给我巴掌!告诉我!我就是那个死皮赖脸追着你的人!”
“为什么不信我?!一次!就一次也好!为什么要让你自己难过啊!” 他的哭腔里充满深深的无力和几乎要将自我摧毁的自责。
万盈月吃软不吃硬,更看不得身边人哭,尤其是苏妄的眼泪。
他此刻泪眼朦胧,长睫湿透,脆弱破碎的模样,完全击碎平日冷硬的面具,呈现出一种近乎堕落的美感,竟让她心底不受控制,生出一种怜爱和令人战栗的兴奋感。
从小到大,他哭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都只为她。
她微微和他拉开距离,指尖带着轻微颤抖,轻轻抚上他的脸颊,为他擦拭那滚烫的泪痕。
声音带着哽咽:“妄仔~”
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她眼眶积蓄的泪水终于滚落。
望着他重新变得熟悉的眼神,轻声道:“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