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商量后,云琛叫山寂留在道观等她,不必与她同去云家。
一来,他能扔下偌大的无义血卫不管,专程陪她回家一趟,已经相当够义气了;
二来,她觉得山寂与她非亲非故,若这样一个又高又帅的大男人与她并肩踏进家门,不知要闹出什么误会,还得费许多口舌解释。
山寂原本不同意,坚持与她同去。
可云琛安慰他不要紧,说只是回家挨骂而已,又不会要了她性命,另外还请他闲时帮忙买些祭奠用品,过两日她好去拜祭娘亲。
这几个理由加起来,山寂也没办法拒绝了。
云琛独自进入广原城。
黄昏落日,熟悉的街道与小巷扑面而来,却比记忆中的样子矮了许多,小旧了许多。
仿佛十一年来,只有她在长大,这城池除了老去,再无其他变化。
经过儿时喜欢吃的糖水铺子,当年风姿绰约的厨娘,如今已体态丰腴,笑起来时,眼角全是温柔的皱纹;
街角卖花的老奶奶更老了,满头银发,但怀里的花却一如往昔艳丽。
云琛一身铠甲戎装,策马徐徐过街。
满身英武之气,加上俊俏阴柔的出挑相貌,立刻引来不少人张望。
有人叹道:
“好俊的小将军!”
“是呢,这么年轻就当将军了,厉害!”
“往云府方向去了,提亲去吗?”
“咋可能,云家二公子、三小姐、四小姐,全都成家了,没有待嫁的姑娘。”
“不是还有个嫡长女吗?”
“听说早病死了。不过也有人说是失踪了。大家族嘛,总有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
伴着人们好奇的目光和议论声,云琛径直来到云府大门口。
她翻身下马,望着那高耸冰冷的黑岩大门,只觉得同记忆中一样充满压迫。
她犹豫着是去敲正门呢,还是敲偏门?
是正大光明地走进去报上姓名,还是悄悄翻墙跳进去好?
总之,不引人注目最好。
否则见到她的人越多,什么云家嫡长女病死的谎言就越兜不住。
云中君必然觉得丢人,就会对她越有气。
深吸一口气,云琛将饮血剑卸下,屠狼驹拴好,准备找个地方翻墙。
谁知她刚迈开一步,云府大门忽然打开,几个仆从鱼贯而出,泼出四五桶清水,开始刷洗大门和石阶。
一个中年男人背着手走出门,一边指点仆从们刷洗,一边望了云琛一眼。
一眼。
又一眼。
然后整个人震在原地,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试探道:
“大……大……大小姐???”
翻墙计划失败。无奈,云琛只能走上前,摘下束发的发箍,一头青丝垂下,顿显几分女儿态。
她微微弯唇,语气带着两分玩笑:
“云琛见过大管家——久叔,我回来了。”
简直听不懂人话一般,张久之足足愣了半天,才能一字一句地理解云琛说出的每一个字。
他不可思议地怔怔看着云琛,直到泪水涌上眼眶,才颤抖着对一旁愣神的仆从道:
“快……快去禀报老爷……大、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不等云琛出言阻止,两个腿脚麻利的仆从已连滚带爬地朝中堂跑去。
一边跑,一边还鬼哭狼嚎地不停大喊:
“大小姐回来了!!”
“大小姐回来了——”
“哎别……”云琛暗暗叹口气,照这架势,她想要低调去见云中君,看来是不可能了。
而张久之望着那张几乎和云夫人一模一样的脸,激动得语无伦次:
“我左眼皮跳了半个月!我就知道有天大的好事要发生!大小姐你回来了!回来就好……就好!”
云琛重新束好头发,安慰地笑笑,随张久之往这偌大府邸的深处而去。
一路上,仆从和侍女们全都停下手中的活,好奇地看向她——
这个十几年没有出现过,只存在于云中君最忌讳的心结里的人。
也有几个和张久之同样激动又饱含热泪的眼神在其中,云琛一一回望,只认得一个自小照顾她的老妈子,其他人都已记不清。
深深的宅院,一道又一道门。
到处都是云家标志性的黑岩石装饰,显得格外沉重逼人。
走到前厅,云琛瞧见大厅内外摆满了檀木圆桌,上面已是残羹冷炙,但仍看得出昂贵的菜式。仆从们正忙碌其中打扫刷洗。
厅门内外到处装饰着金箔红绸,前厅里堆满了各式锦缎包裹的雕花礼盒。看起来像是刚刚结束了一场热闹的宴席。
云琛正在心里猜想是什么事,让府里起了这么大宴席,就听张久之在旁边抹了把眼泪,高兴道:
“大小姐,您是回来给老爷过寿的吧?真好!老爷一定高兴坏了!”
“……”
云琛头皮一麻,尴尬地笑了一下。
她根本不记得云中君的生日,却偏偏挑了这日子回来触他的霉头。
穿过前厅和大院,云琛缓缓走向中堂。
远远地,她看见堂内乌泱泱坐着一大圈人,全都翘首朝她望来。
张久之道:“老爷和宗亲们刚用完晚宴,这会子正在吃酒说话呢。大小姐来得正好,刚好能一块见了,省得以后还得逐一上门拜访。”
显然,张久之不仅以为云琛是来给云中君过寿的,还认为云琛这次回来会长住。
还宗亲们都在?很好,横竖看,云琛都像是特意挑这亲戚朋友人最多的日子,来犯云中君煞的。
云琛硬着头皮往前走。
张久之高兴地大喊一句:“老爷!大小姐回来了!”
云琛随即跨步迈进堂门。
顿时哗啦一声,堂内一大半人都站了起来。
云琛几乎都不认识,只感觉到每个人的目光都充满好奇和震惊,看得她颇不自在。
她抬眼朝高座望去,左边是云中君的继妻——也是当年横插进云中君与沈悠宁之间的小妾白氏。
她仍是一副柔弱惜惜的模样,正以帕捂面,眼泪汪汪地望着云琛。
高座之右,是仍体型壮硕、气势不减当年的云中君。
和十三年前不同,云中君如今蓄了胡子,叫云琛看着十分陌生,不觉盯了那胡须很久,似乎很难将他和童年印象中的“父亲”联系起来。
似乎是饮了许多酒的缘故,云中君面颊泛红,两眼也有些发红。
云琛站定堂中,所有人直直看着她,没有人说话。
一时间,堂内鸦雀无声。
直到白氏啜泣起来,才终于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气氛。
“大小姐……你……你……终于……回来了……”白氏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云中君盯着云琛一身铠甲和男子束发,咬了咬牙,抬手将一个茶杯狠狠砸向云琛,怒道:
“孽障!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