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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都市言情 > 君恩如梦 > 第219章 今夕花,他夕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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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令到达的当日,云琛即与山寂踏上幽州之行。

十月秋暖,日头温温的,并不灼人。

二人策马并肩而行,除了山寂总叫她背什么《无义秘籍下》的心法口诀,一字一句口授于她,这之外,两人一路很少说话,却很轻松自在。

云琛总有一种与山寂十分熟悉的感觉,明明儿时一起玩耍的事,她都已忘记许多。

山寂换下了那身扎眼的血红色武服,穿着一身铁青寒松色的常服,但整个人依然透着霸道与不羁的气息。

但凡行路途中遇到谁好奇注目,山寂只一个眼神过去,立马吓得对方不敢对视。

云琛不禁发笑:“飞鱼哥哥,你这架势,是来给我做护卫的吗,武器就是眼神杀?”

山寂昂起下巴,道:“当然了。这天下只有我能做好你的护卫,霍乾念那小子都差点意思。一想到堂堂幽州云氏嫡长女,给什么霍帮少主当过护卫,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别气啦,做护卫是我自愿的,是以我云琛的身份,与云家无关。”云琛回答。

“嗯,我知道。”山寂点点头,接着又道:“早知道小时候不教你凫水了,那样也许你就不会进霍帮。”

没想到山寂连她当初进霍帮时,以凫水展示武艺的事,都打听过了,云琛心里很暖。

二人都想起儿时一起凫水的情景,夏天太阳最烈的时候,山寂光着膀子站在水里,一头扎进水中闭气。

一旁小小的云琛有样学样,也跟着将头伸进水里,却忘了自己满头繁复的小辫子和绢花,一沾水就重得很,直接将她坠了个倒栽葱。

头朝下,脚朝上,两只白嫩的小脚丫在空中不停挣扎。

那时候,山寂会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将云琛从水里拔出来。

回忆起小时候粉嫩得像个玉雕娃娃一样的云琛,山寂眼神愈发柔软,说:

“你从小就胆子大,不怕的,从水里捞出来,鼻子上还夹着一只小螃蟹呢,都破皮了,你也不哭。”

“那你记得这个不?”云琛举起拳头,在耳边攥动两下。

山寂立马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怎么不记得!”

有一次,山寂和云琛走在回家的路上。

云琛一身湿漉漉地走在前面,两条辫子湿透了,不停地往下淌水,在发尾聚集成一个小水包。

山寂跟在她身后,每走几步,就要上前攥一攥那小水包,好叫水少淌到她身上。

就这么一路走走又捏捏,正当山寂又一次去捏小水包时,云琛脚下一崴,差点掉进一个小坑里。

山寂眼疾手快,直接一把抓住云琛头发,将她整个人提起来。

云琛被揪着辫子提在半空,脸都被揪变形了,疼得小手乱舞,呲哇乱叫不停,样子好笑极了。

想到这里,山寂摸摸胳膊,心有余悸道:

“你当时疼得气坏了,抓住我就咬,怎么甩都甩不掉,我都感觉不到什么疼,光顾着吓了。”

“哈哈哈哈——”云琛忍不住笑起,忽然就想起许多儿时的趣事,开始越说越起劲。

“你记得有一次咱们去钓虾子不?我一脚滑进河里,那水特深,我呛了好多水,挣扎半天才上来,趴在岸边使劲咳嗽,嘴里吐出一只虾子,结果你非常淡定地问我——”

“‘咋了,跳下去吃,更新鲜一点吗?’哈哈哈哈哈——还有一次,你放马的时候弄丢了枣红马,我陪你找了一天一夜——”

“然后马没找到,咱俩迷路了,我肚子饿得厉害,你就抓了山鼠给我。”

“你嫌恶心,可又肚饿。一边吃,一边吐,一边吐,一边吃,还跟我说‘飞鱼哥哥——呕——吃了山鼠——呕——会不会得狂鼠疫——呕——’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

见云琛终于开朗起来,山寂心里畅快许多。

这么一连行了十几日路,云琛与山寂说说笑笑,聊着童年趣事,倒不觉得时间长。

可一踏上幽州地界,云琛很快又变得沉郁了。

从那双干净的一览无遗的眼睛里,山寂仿佛能看见童年的阿琛在哭泣,眼里都是对父亲的怨恨,还有对那高深宅院的畏惧。

不自觉地,二人行路越来越慢。

在将抵达云府所在的广原城的时候,望着漫天乌云欲雨,云琛黯然道:

“陪我去个地方吧……”

山寂没有作声,心却蓦地收紧。

果然,云琛接着说:“离城十里有一处旧道观,我娘……埋在那里……”

一路再无话,只有阴色的天伴着哒哒马蹄声,逐渐靠近一座老旧古朴的道观。

道观四周立满枝繁叶茂的秋海棠树,开着一簇簇热烈又温柔的海棠花,是极其罕见的褪蓝色。

道观不远处,一个小小的土包前,一块样式简单的墓碑静静立着,上刻:

慈亲沈悠宁。

立这墓碑的时候,云琛只有十二岁,不会写字,也没怎么读过书,还是观里道长手把手教着,才描完石碑。

如今,十一年风吹日晒,岁月侵蚀,石碑已有些缺损破角,上面的字也渐渐模糊了。

云琛和山寂注意到,虽然石碑旧了,但母亲的坟前却十分整洁,还插着几支新鲜的灵芝草,一看就是常有人照顾打理。

两人不语,整理头发和衣衫,郑重在坟前跪下。

望着母亲的名字,一瞬间,所有前尘往事都涌上心头。

儿时的一幕幕委屈、愤怒、恐惧,母亲常年哭泣的容颜、垂死时灰白色的脸,全都浮现在眼前。

云琛无声地落泪。

山寂眼眶湿润,亦在心里默默地说:

“娘,孩儿不孝,十一年了,这才来看你……”

闷闷一声雷响,秋风带来末季最后一场雨。

细雨绵绵滴落在两个年轻人的脸庞,柔柔的,痒痒的,似乎生怕雨滴会打痛脸,那么温柔又爱怜。

云琛记得,娘从来都很疼爱她,总是将她捧在手心一般宠着,连大声训斥都没有过。

娘总是给她做新衣,梳繁复精致的小辫子,帮她瞒着爹,偷偷放她出去玩耍。

不论玩得多疯多累,只要一回去看见娘温柔慈爱的脸,感受娘亲温暖的手掌抚在额头,吃着娘早早准备好的牛乳燕窝,小小的云琛便觉整个童年都是明媚的。

而山寂则记得,自己那赌鬼爹终于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终于,爹将贪婪的目光落在小小的山寂身上,爹说,这次赌把大的,押上儿子,一定“一把翻本”。

记忆中,那么温柔的娘亲第一次发疯,母狮子一般发狂,扑上来紧紧抱住小小的山寂,哭喊道:

“要赌就拿我吧!别碰儿子!”

于是,娘替子,做赌注。

只一刻钟的功夫,那赌鬼爹便将娘输给了一个青楼走货的人伢子。

山寂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几个大汉冲进他们小小又破落的家,毫不留情地将娘往外拖。

娘的木钗掉了,头发散了,粗布衣裙也脏了,可他那赌鬼爹却低着头坐在一旁,连看都不看一眼。

娘亲被拖出院子,小小的山寂追出去,跟在后面哭。

追啊,追啊……

一直到娘亲被拖上远处的主路,塞上马车,山寂都没有追上。

后来,山寂听说,一个年轻又壮硕的男人,押运着黑压压看不到尽头的高头大马,只拿着一根粗粗的马鞭子,便将几个汉子抽打得鬼哭狼嚎,救下了一位娘子。

再后来,娘亲成了豪门贵府里,那最温柔洁净的云夫人。

从此,山寂那赌鬼爹只要拉着山寂站在云府门前,就会有银子偷偷递出来。

原以为有银子便有安生日子,可惜吸血的水蛭是不会知足的。

在他那赌鬼爹醉酒闹上云府的那一日,娘亲多年如履薄冰终究枉然。

二嫁为人妇的真相、偷盗府中钱财的秘密,以及不堪回首的过往,叫娘亲和云琛一起跌落神坛。

最后,娘亲死了,云琛走了。

山寂甚至都没机会知道娘埋在哪里。

不知站了多久,“吱呀——”一声开门响,将云琛和山寂从回忆里叫醒。

一个面容清癯的老道士,背着捆灵芝草走出道观,看云琛和山寂的眼神,像是瞧着两个等待已久的朋友一样,语气平常地问了句:

“来了啊?”

不用说,这墓能如此整洁,必是老道士多年悉心照看。

云琛擦干眼泪,吸吸鼻子,道:

“谢谢道长照顾我娘亲的墓……我想给娘亲重新立个碑。”

老道士望着置身海棠花海、身披褪蓝色落花的墓碑,道:

“没必要,我瞧她这样挺自在的。”

她。

老道士不说坟墓,只像介绍一位朋友一样说“她”。

山寂又道:“那我捐些金子,给道观修缮,以作答谢。”

老道士摇头,“若是为了答谢,就别给了;若是捐香火,进观里直走右拐上山,多少随缘。”

许是看出云琛和山寂都一脸愧悔,那心结难解模样,老道士又说:

“你们一人种一棵树留下吧,总有一日,树会参天,待亭亭如盖之日,便能替你们为她遮风挡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