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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卷十二 陶家翁大雨留宾 蒋震卿片言得妇

有诗写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一时戏语,终身话柄。”人生在世,万事万物仿佛都早已被命运注定。有时候,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笑、偶然为之的举动,却在日后一一应验,就像是提前写下的预言,分毫不差。这让人不得不相信,在那些看似随意的时刻,冥冥之中早有鬼神暗中主宰,绝非偶然。

宋朝崇宁年间,浙西有一位王姓公子,年少时就考中科举,此次前往京城参加会试。一天傍晚,他去延秋坊赴宴,路过一处小院,看见一位女子容貌绝美,独自站在门内,眼神中满是期待,似乎在等候什么人。王生正看得入神,只见前方一群骑马的人簇拥而来,女子赶忙躲了进去。王生匆匆赶路,也没来得及打听这家人姓甚名谁。

赴完宴,王生带着几分醉意往回走,此时已是初更时分。再次路过那户人家时,他朝门内望去,只见大门紧闭,寂静无声。王生沿着墙根慢慢走着,心里想着能不能找到后门。走了几十步,看见一块空地,旁边有一扇小小的便门,同样关得严严实实。王生暗自思忖:“白天的美人就在这里,怎样才能再见一面呢?”正对着后门恋恋不舍时,突然有个东西从墙里扔出来,“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差点砸中他。捡起来一看,是块瓦片,上面写着六个字:“夜间在此相侯!”

王生察觉到事情不简单,加上酒劲上头,笑着想:“也不知是谁在约人办事,我且捉弄他们一番。”他从墙上刮下些石灰粉,在瓦片背面写道:“三更后可出来。”然后又把瓦片扔回墙内,往后退了十几步,躲在暗处观察动静。

等了一会儿,只见一个年轻男子走到墙边,低着头似乎在寻找什么,来来回回找了许久,一无所获,对着墙里叹了口气,失落地离开了。王生在黑影中看得真切,心想:“这人应该就是被约的对象了,只是不知道墙里等着的是谁。不管怎样,总得等个人出来瞧瞧。”

等到三更,月光皎洁,夜色渐浓,王生酒意消散,困意却涌了上来。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自嘲道:“不睡觉在这儿瞎操心!”刚准备回住处,只听墙边的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女子闪身而出。月光下,女子身姿婀娜。后面跟着一位老妇人,背着一只大竹箱,两人急匆匆往外走。

王生迎上前去,仔细一看,正是白天在门口看到的女子。女子见有人出现,起初并未躲避,等走近一看,脸色骤变:“不对,不是你!”转头看向老妇人,老妇人眯着眼打量王生,也说:“不是,不是,快回去!”王生却快步上前,挡住后门,一把拉住女子:“还想回去?你一个闺阁女子,约人夜里相会,这成何体统?我要是声张出去,带你见官,你家的脸面可就丢尽了!我偶然路过,这也是你我有缘,你不如就跟我走吧。我是来京会试的举人,也不算委屈了你。”

女子听了,吓得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老妇人见状,忙说:“要是闹大了,确实麻烦!这位官人既是举人,小娘子就先跟他去住处,再从长计议。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了,天一亮被人瞧见,更不得了!”女子哭哭啼啼,在王生的拉扯下,只好跟着他来到住处,被安置在一座小楼上,老妇人也留下来照顾她。

等女子情绪稳定,王生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女子说:“我姓曹,父亲早逝,母亲只生我一人,十分疼爱,想给我找个好婆家。我有个表哥,从小一起长大,他聪明英俊,我心里想嫁给他。这个奶妈,是从小照顾我的。我让她去跟母亲说这事,可母亲嫌弃他家没有官职,不同意。所以我让奶妈传信给他,约好今晚以扔瓦片为信号,开门私奔。他也扔回瓦片,让我三更后出去。没想到出门见到的是官人,却不见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王生笑着把自己刚才恶作剧写瓦片,以及看到男子寻找东西无果后离去的事说了一遍。女子长叹一声:“走的那个人,就是他。”王生笑道:“这么看来,是我幸运,撞上了这等好事,这岂不是五百年前就定下的缘分?”女子无可奈何,见王生仪表堂堂,也只好顺从了他。两人 newly together,感情日渐深厚。

转眼间会试结束,放榜时王生并未中第。但他正沉浸在与女子的甜蜜之中,并未把落榜之事放在心上,每日只顾着与女子谈情说爱。女子带来的竹箱里装满金银财宝,王生缺钱时,就拿出来贴补花销。就这样,几个月过去了,王生竟然忘记了回家。

王生的父亲在家中苦苦等待,见儿子迟迟不归,向从京城回来的人打听,得到的答复都是:“他在住处有个女子,两人相处得很是恩爱,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父亲听后勃然大怒,写了一封言辞严厉的家书,派两个管家前往京城,催促王生回家。同时又给京城中关系要好的同年写信,请他们帮忙催促,务必让王生尽快离京,不得拖延!

王生无奈,只好与女子告别:“事出有因,我不得不走,一有机会就回来。说不定我回去禀明父亲,就能来接你,你和奶妈就先在这儿等着我。”两人含泪分别。王生回到家才得知,父亲已升任福建,正要赴任,便带着他一同前往。匆忙之间,王生没机会提及女子的事,只能满心惆怅地跟着父亲去了任所,心中却日夜思念着京城的女子。

再说京城这边,女子和奶妈守在寓所,王生在时,箱中的财物已用去将近一半,如今两人日常开销,只出不进,眼看着所剩无几,却始终等不到王生的消息。女子心中焦急,让奶妈去打听母亲的情况,本想回家与母亲团聚,却得知母亲因为思念她,整日啼哭,早已去世多时。而她心心念念的表哥,第二天听说她家丢了女儿,担心惹上麻烦,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女子听闻噩耗,痛哭一场,与奶妈商量:“如今我无依无靠,从汴京到浙西也不算太远,趁着身上还有些财物当作盘缠,去他家找他。不然可怎么办?”于是,她请奶妈雇了一艘船,从汴京出发,一路前往浙西。

船行至广陵(今扬州),盘缠已经花光。奶妈年事已高,在船上受了风寒,一病不起,最终离世。女子孤立无援,只能整日啼哭。广陵向来繁华,古人有诗描绘:“烟花三月下扬州”,还有“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的名句。此地向来是达官显贵、富家子弟挑选美妾的好去处,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媒婆穿梭往来。

媒婆们看到船上有个美貌女子啼哭,纷纷围拢过来询问缘由。女子哭着说:“我从汴京来,想去浙西找丈夫,没想到奶妈在这儿去世了,盘缠也没了,实在没办法,才哭成这样。”其中一个婆子说:“你怎么不去找苏大商量?”女子问:“苏大是谁?”婆子回答:“苏大在这儿是个能人,专门帮人解决麻烦。”女子慌乱之中也没多想,连忙说:“那就麻烦您带我去见见他。”

婆子去了没多久,领来一个人。这人到船边问明情况后,立刻找来一群人,将奶妈尸首抬上岸埋葬,又结清船钱打发走船家。然后对女子说:“你收拾一下行李,先到我家住几天,再做打算。”随即叫来一顶轿子抬女子。女子见他办事利落,以为遇到了好人,加上自己无依无靠,便跟着去了。却不知这人竟是扬州有名的光棍,平日里勾结兵卒、豢养娼妓、招揽子弟,是风月场中的头目。

轿子抬到苏大家中,立刻有几个女子出来迎接作伴。女子这才察觉情况不妙,自己落入了圈套,却无处申诉。从那以后,她被迫改名苏媛,沦落为娼妓 。

王生在福建跟随父亲任官两年后,才返回浙中。恰逢会试之期,他收拾行装北上,途经扬州。扬州司理是王生乡试时的同门,设下酒宴款待他,王生欣然赴宴。酒过三巡,一众官妓上前叩首斟酒,王生不经意间发现,其中有个女子频频偷偷打量自己。他也仔细端详对方,心中暗自疑惑:“怎么这么像京城那位曹氏女子?”可询问姓名时,对方说的名字却全然不同。但他越看越觉得眼熟,越瞧越觉得相似。

酒至半酣,王生起身准备离席,只见那女子捧着酒杯上前劝酒,两人近距离相对,王生这下看得真切,确定无疑。女子强忍着情绪,嘴上不敢言语,可想起过往种种,心中悲痛难抑,两行清泪簌簌落下,滴入酒杯之中。王生也红了眼眶,哽咽道:“我就觉得是你,果然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子含泪将分别后的遭遇,从前往汴京寻他,到盘缠用尽、被迫沦为娼妓的前因后果,细细道来,说到伤心处,不禁放声大哭。王生满心愧疚,感伤不已,实在无心饮酒,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匆匆离席。

当晚,王生将女子秘密召至自己的寓所,二人互诉衷肠,互道思念。第二天,王生暗中请托扬州司理,彻查苏大欺骗良家女子为娼的恶行。最终,苏大被依法治罪,女子得以脱离乐籍,跟随王生一同踏上旅途。后来,女子为他生下儿子,儿子长大后入朝为官,官至尚书郎。回想起当初,不过是随手拾起瓦片,开了个玩笑,却没想到牵扯出这样一段姻缘,还险些毁了女子的一生,好在最终修成正果。

而接下来要说的这个故事,同样因为一句戏言,引发了一连串误会,却意外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比之前的故事更加曲折动人。有诗为证:“戏言偶尔作该奇,谁道从中遇美妻?假女婿为真女婿,失便宜处得便宜。”

故事发生在明朝成化年间,浙江杭州府余杭县有个名叫蒋霆、表字震卿的人。他出身书香门第,生性洒脱不羁,喜欢玩闹嬉戏,不拘小节,尤其热爱游历山水,常常一出门就是数月,不愿在家中闲坐。

一日,他突发奇想:“都说山阴道上千岩竞秀,万壑争流,是个绝佳的游览胜地。此地距离绍兴府也不算远,何不去游玩一番?”正巧有两位同乡客商要去江南做生意,他便与二人结伴同行。一行人渡过钱塘江,搭乘西兴夜船,一夜之间抵达绍兴府城。两位客商各自忙碌生意,蒋震卿则独自前往兰亭、禹穴、蕺山、鉴湖等地,尽情游览,玩得不亦乐乎。待两位客商做完生意,三人便一同踏上归程。

途中,他们偶然走进诸暨的一个村庄,此时天色渐晚,四周皆是青青的农田,却不见一户人家。没过多久,天空飘起雨点,且越下越大。三人都没带雨具,只能匆忙向前奔跑,累得气喘吁吁。好在这时,他们远远望见村子里有一座庄院,不禁大喜:“好了,好了,先去那里躲躲雨吧!”

他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庄院门前,只见这是一座气派的双檐建筑,两扇大门,一扇紧闭,一扇半掩着。蒋震卿生性莽撞,又爱开玩笑,上前就去推门。两位客商赶忙阻拦:“蒋兄,你总是这么莽撞!咱们不过是借这里躲躲雨,也不知这是谁家,怎么能随便敲门?”蒋震卿却嬉皮笑脸地大声说道:“怕什么!这就是我老丈人家!”两位客商连忙呵斥:“别胡说,小心惹祸!”

不一会儿,雨下得愈发猛烈。只见两扇大门突然敞开,一位老者缓步走了出来。这老者头戴斜角方巾,手持盘头拄拐,方巾下露出几缕银丝般的头发,拄拐上粗糙的节疤如同老姜,手背上布满皱纹。他身着宽袖长衣,走起路来慢悠悠的,好似仙鹤踱步;脚蹬高底深鞋,一步一步,宛如乌龟爬行。看上去颇有几分仙人的气质,仿佛是从圯上下来传书的黄石公,又像是商山之中被请出的隐士。

原来,这位老者姓陶,是诸暨村中的大户人家,为人正直忠厚,向来热情好客、仗义执言。傍晚时分,他本打算出门查看大门是否关好,却听见门外的对话,将蒋震卿那句玩笑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回到屋内,把这事告诉了老伴和家人,大家都气愤地说:“这人怎么如此放肆无礼!别理他。”但看着雨势渐大,想到躲雨的人无处可去,老者又有些于心不忍,想要请他们进来避雨,可又对先前说讨便宜话的蒋震卿耿耿于怀。犹豫再三后,他还是走了出来,见门外有三个人,便问道:“刚才说我是他老丈人的,是哪一个?”

蒋震卿被这么一问,顿时满脸通红,意识到自己先前失言。两位客商也赶忙埋怨道:“早就说不该乱讲!”老者一看这情形,便知道是谁说的了,于是对两位客商说:“二位若是不嫌弃,就请到寒舍稍作歇息。至于这位郎君,按照他方才所说,他算是我的子侄辈,与宾客不同,就不必进来了,让他在外面等着吧。”两位客商刚想推辞,就被老者一把拉住袖子,拽进了大门。他们刚一跨过门槛,大门便“砰”的一声关上了。

两位客商只得跟随老者来到厅堂,相互行礼落座,各自通报姓名,并说明因路过避雨的缘由。老者仍愤愤不平地说:“方才那位朋友,在路途之中如此轻薄无礼,哪里像是个懂得明哲保身的君子?二位还是少与他交往为好。”两位客商连忙替蒋震卿道歉:“这位蒋兄年轻气盛,一时口无遮拦,冒犯了老丈,还请您多多包涵!”但老者依旧余怒未消。

很快,老者摆下酒菜招待二人,却只字不提门外还站着一个蒋震卿。两位客商本就是意外打扰,能受到款待已喜出望外,又见老者如此生气,也不好开口为蒋震卿求情,让老者把他也请进来,只能由着他在外面,自顾自地吃喝起来。

蒋震卿被关在大门外,回想着刚才的失言,尴尬得无地自容。他独自站在雨檐下,在黑暗中来回踱步,倍感冷落。他想一气之下转身离开,可一来天色漆黑又下着雨,二来单身一人不敢贸然前行,只好强忍着性子,默默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雨渐渐停了,云层中透出些许月光。蒋震卿侧耳倾听,门内一片寂静,心想:“他们想必已经休息了,我何苦还在这里傻等?不如趁着月色,看清道路,赶紧走吧!”可又一转念:“那老头固然生我的气,可他们两个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撇下我不管?说不定会有安排,再等等看吧。”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忽然听到门内有人低声说道:“先别离开!”蒋震卿心中一喜:“我就知道他们不会忘了我。”赶忙回应:“知道了,不走。”又过了一会儿,里面再次传来低语:“有些东西拿出来,你收好。”蒋震卿心里犯起了嘀咕:“你看他们两个,白吃了人家一顿,居然还拿东西,也太贪心了吧!”但嘴上还是应道:“知道了。”

他站在原地等着,只见墙上“扑搭”两声,落下两个包裹。他急忙上前查看,发现是两个沉甸甸的布袋。提起来一掂量,又伸手捏了捏,感觉里面像是金银器物。蒋震卿担心有人开门追出来,急忙将包裹背在背上,撒腿就跑。跑出一百多步后,他回头望去,见大门已经离得远了,便停下脚步观察动静。远远地,他看见墙上跳下两个人影,心想:“他们两个也出来了。万一有人追,我还是先走为妙,不必等他们。”于是加快脚步向前跑去。

跑了一段路,蒋震卿心想:“要是他们追上我,这些东西肯定要平分。不如趁他们还没到,我先看看里面有什么。反正这些都是不义之财,我先藏起些值钱的也好。”他停下脚步,打开包裹,将里面的黄金等贵重物品另外包成一囊,把钱财布匹之类的仍旧放回原来的袋子里,提着继续赶路。他不时往后张望,那两个人还没追上来,只见他们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蒋震卿走,他们也走,蒋震卿停,他们也停,始终隔着一箭之地的距离。

天渐渐亮了,那两个跟在后面的人脚步突然加快,追了上来。蒋震卿心想:“可算赶上了,一起走吧。”等来人走近一看,他大吃一惊,眼前的两人并不是昨日同行的客商,而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个头戴临清头巾,身穿青绸衣衫,容貌十分秀丽;另一个头发随意挽起,穿着青布短袄,看起来是丫鬟的打扮。

两个女子也仔细打量蒋震卿,同样惊愕不已,急忙闪身避让。蒋震卿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拦住那位美貌女子,说道:“你想去哪里?乖乖跟我走,咱们还好商量。要是不答应,我就去你家告发你!”女子低头不语,无奈之下,只能顺从地跟着他。

蒋震卿带着她们走进一家酒馆,选了个僻静的楼房让她们住下。他向店家谎称自己和女子是夫妻,来此烧香,需要买点早饭。店家见一男一女,还有丫鬟随行,没起疑心,便去准备早饭。

等店家离开,蒋震卿压低声音,询问女子的来历。女子轻声说道:“我姓陶,名幼芳,就是昨日那位老先生的女儿,母亲姓王。我小时候被许配给同郡的褚家,没想到他后来双目失明,我实在不愿嫁给他。我有个表亲的儿子王郎,年轻英俊,我心仪已久,和他约定好了,今晚私奔远走。白天一直没等到他的消息,傍晚时,突然听见父亲进来说:‘门前有个人,说这里是他老丈人家,胡言乱语,太可恶了!’我心里琢磨,这肯定是我约好的王郎到了。于是急忙收拾财物,带着丫鬟拾翠翻墙出来。看见你背着包裹在前面走,我就以为是他。一路上怕被人发现,所以不敢靠近。谁知道跟到这里,竟然认错人了。现在既没找到他,也不好回家,只能跟着官人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蒋震卿听后大喜过望,说道:“这都是上天注定的缘分,看来我当初那句玩笑话应验了!幸好我还没娶妻,你别担心,我带你回家!”

随后,蒋震卿和女子、丫鬟一起吃了早饭,付完店钱,单独雇了一艘船。他也不等那两位同行的客商,带着她们一路换乘船只,径直回到了余杭老家。家里人问起,他只说是在路上娶的媳妇。

陶幼芳进门后,待人接物十分得体,和蒋震卿相处得十分融洽。一年后,她生下一个儿子。但每当提起父母,她就会黯然落泪。一天,她对蒋震卿说:“我当初不肯嫁给那个盲人,才做出这等冲动的事。如今我已嫁与你,从未后悔。只是父母年纪大了,身边无人照料,自从我走后,他们肯定日日忧愁。这一年多来,我没有一点他们的消息,心里一刻也放不下。再这样思念下去,我怕是要生病。我知道父母从小把我当作掌上明珠,就算他们知道了这件事,只要能见到我,一定不会过分责怪。你快想想办法,怎么才能给他们捎个信?”

蒋震卿思索片刻,说:“这里有个教书先生叫阮太始,和我关系很好,他经常往来诸暨,我找他商量商量。”蒋震卿找到阮太始,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阮太始说:“这位老先生是诸暨有名的忠厚长者,我和他见过几次面。我找个机会,把你的情况告诉他,尽力把事情办好,肯定不会误事!”蒋震卿连声道谢,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妻子。

再说陶老先生当晚热情地留两位客商在家住宿,第二天又准备了早饭。两位客商千恩万谢,告辞离去。陶老先生送他们出门,还笑着说:“昨天那个狂妄的年轻人也不知道去哪里过夜了,让他吃点苦头,也算给他个教训。”两位客商说:“说不定他等不及先走了,我们要是找到他,一定好好埋怨他一番。老丈您就别往心里去了!”陶老先生说:“我昨天也是一时气不过,现在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说完,双方拱手道别。

陶老先生回到家中,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老爷,不好了!小姐不知道去哪儿了!”陶老先生心头一紧,忙问:“怎么回事?”他跌跌撞撞地走进女儿房间,只见王妈妈正号啕大哭,瘫坐在地上。

陶老先生连忙询问详情,王妈妈哭着说:“昨晚她还好好在房里睡觉。今早因为外面有客人,我去厨房准备早饭,没注意她起床。等客人走了,我叫人去喊她来吃早饭,却发现她房里的箱笼都打开了,连伺候她的丫鬟拾翠也不见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陶老先生大惊失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女仆猜测道:“会不会是昨天来投宿的人是坏人,夜里把小姐拐走了?”陶老先生摇头说:“胡说!那两个人在这儿住了一晚,今早好好地离开了,怎么会拐人?另一个年轻人,我因为生气,根本没让他进门,就更不可能和这事有关了!肯定是她之前和人约好了,趁着家里有客人,偷偷跑了。你们平时有没有发现小姐有什么异常?”

一个女仆说:“老爷,您这么猜,十有八九是对的。小姐因为被许配给那个盲人,心里一直不开心,常常偷偷流泪。只有王家的那个公子和小姐很聊得来,小姐还经常让拾翠给他传信,说不定是约好一起走了。”

陶老先生觉得这话有道理,悄悄派人去王家打听,却发现王公子好好地在家中,没有任何动静。陶老先生没了主意,心想:“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千万别传出去!褚家那个盲人,如果能退婚就算了,要是不能,大不了赔他一个丫鬟。只是身边没了这个亲生女儿,家里实在冷清。”他和王妈妈说着,忍不住又痛哭起来。后来褚家的盲人去世,老两口想起女儿,又是几场痛哭,直叹:“要是他早死一年,女儿也不至于这样!”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一天,仆人递进来一张名帖,原来是余杭的阮太始来访。陶老先生出门迎接,笑着说:“什么风把您吹来了?”阮太始说:“好久没来拜访各位朋友,刚好有空,就过江来看看。”陶老先生连忙吩咐摆酒招待。

酒席上,大家闲聊着江湖上的奇闻轶事,有真有假。阮太始说:“我家乡去年发生了一件真事,特别有意思。”陶老先生好奇地问:“什么事?”阮太始说:“有个年轻朋友外出游玩回家,因为一句玩笑话,意外得了个媳妇,现在两人夫妻和睦。听说这媳妇还是贵乡的人,老丈您听说过这事吗?”

陶老先生急忙问:“那妇人姓什么?”阮太始说:“姓陶。”陶老先生脸色大变:“难道是我的女儿?”阮太始接着说:“小名叫幼芳,今年十八岁,身边还有个丫鬟叫拾翠。”陶老先生瞪大了眼睛:“真的是我女儿!她怎么会在那个人那里?”

阮太始把蒋震卿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说:“一个随口胡说,一个生气驱赶,一个误认身份,结果成就了这段姻缘,真是太离奇了!现在他们连孩子都有了。您想见见她吗?”陶老先生激动地说:“当然想!”

这时,躲在屏风后的王妈妈把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她再也忍不住,冲了出来,也不管阮太始是生是熟,“扑通”一声跪下,大哭着说:“我们老两口就这一个女儿,自从她走后,我们哭晕过去好几次,到现在都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要是您真能让我们见到女儿,一定会重重报答您!”

阮太始说:“老丈和夫人肯定想见女儿,但只怕你们会责怪女婿,这样的话,他就不敢来见你们了。”陶老先生连忙说:“要是真能见到女儿,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责怪他!”阮太始说:“您女婿也是出身名门,不会委屈了您女儿。既然老丈不怪罪,不如您就和我一起去女婿家见见他们吧。”

陶老先生一听,满心欢喜,赶忙收拾行装,跟着阮太始一同前往余杭。到了蒋震卿家门口,阮太始先进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说了一遍。随后,蒋震卿出来迎接陶老先生。陶幼芳得知父亲来了,迫不及待地赶到中堂。阮太始识趣地暂时回避。

父女俩久别重逢,陶幼芳一下子扑进父亲怀里,两人相拥而泣,泪水止不住地流。陶老先生当即就想让蒋震卿和女儿一起回诸暨老家,陶幼芳也急切地想去见母亲,于是一行人一同前往诸暨村。

母女相见,又是一场抱头痛哭。陶幼芳哽咽着说:“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您了,没想到还能有今天!”一旁的丫鬟仆人们见此情景,也都跟着落泪。

哭过之后,蒋震卿恭恭敬敬地拜见岳父岳母,磕头请罪道:“岳父岳母,小婿当初和同伴在门外随口说了句玩笑话,没想到岳父当真了,还惹您生气;更没想到令爱会认错人,成就了我们这段姻缘。现在想来,我说那话的时候,压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一切都是机缘巧合,还望岳父岳母不要怪罪!”

陶老先生哈哈大笑,说:“这是老天爷借着贤婿的口说出那句话,才有了这样的巧合。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何罪之有!”

正说着,阮太始也带着贺礼前来道喜。陶老先生拿出彩帛和银两,请阮太始做媒,大摆宴席,邀请亲朋好友,让蒋震卿和陶幼芳再次举行了隆重的婚礼。之后,陶老先生又准备了丰厚的嫁妆,送他们回家。从此,蒋震卿和陶幼芳夫妻和睦,白头偕老。

试想,如果当初蒋震卿没有开那个玩笑,没有被关在门外,而是和两个客商一起进门吃酒,又怎么会遇到陶幼芳呢?陶幼芳又不知会嫁给谁。由此可见,一切都是缘分早已注定,是上天的安排。

这个故事出自祝枝山的《西樵野记》,情节十分有趣。只是曾经有个不懂行的人,据此创作了一本《鸳衾记》,把元代《玉清庵错送鸳鸯被》杂剧的情节,和嘉定蓖工徐达拐逃新娘等三四件事混杂在一起,东拼西凑,弄得故事逻辑混乱,情节支离破碎。所以今天,按照原本的记载,重新把这个故事讲述出来,让大家能更清晰、流畅地欣赏这个有趣的故事。正如诗中所说:“片言得妇是奇缘,此等新闻本可传。扭捏无揣殊舛错,故将话本与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