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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第二十六卷 沈小官一鸟害七命

一只飞鸟竟引发了一场大祸,七条人命无辜丧生,实在令人叹息。借此奉劝世人一定要引以为戒,切不可纵容子女不务正业。

故事发生在大宋徽宗宣和三年,海宁郡武林门外北新桥下,有一户机户人家。户主姓沈名昱,字必显,家境颇为殷实。他与妻子严氏夫妻恩爱,膝下仅有一子,取名沈秀,年方十八岁,尚未婚配。沈昱靠织造绸缎为生,可儿子沈秀却不务正业,整日游手好闲,偏爱养画眉取乐。老两口心疼独子,不忍心严厉管教,街坊邻里便给他取了个绰号叫“沈鸟儿”。沈秀每日凌晨五更,就提着画眉鸟笼,前往城中柳林,与他人斗鸟玩乐,日日如此。

春末夏初,天气不冷不热,正是花红柳绿的时节。这天清晨,沈秀早早起身,梳洗完毕,吃了些点心,精心准备好鸟笼,里面装着一只极为珍贵的画眉。这只画眉堪称世间罕见,无论拿到哪里去斗鸟,都从未输过,靠着它沈秀赢了不少钱,因此他对这只画眉宝贝得如同性命一般。他为画眉打造了金漆鸟笼,配上黄铜钩子,用哥窑的水食罐,还罩上绿纱,一切准备妥当后,便得意洋洋地朝着柳林走去,准备去拖画眉。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一去,沈秀竟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就像猪羊走进屠宰场,一步步走向死亡。

沈秀来到柳林时,比往常稍晚了些。平日里在此拖画眉的人早已散去,柳林里空荡荡、阴森森的,不见一个人影。沈秀只好独自将画眉挂在柳树上,逗它鸣叫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他觉得索然无味,便准备取下鸟笼回家。可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腹痛突然袭来,他疼得一下子蹲倒在地上。原来沈秀患有“主心馄饨”,也就是“小肠疝气”,这病一发作就会晕过去。或许是今天起得太早,又来晚了,加上周围冷冷清清,他心里烦闷,这次发病格外严重,一下子晕倒在柳树旁,足足两个时辰都没有醒来。

说来也巧,这天有个箍桶匠张公,挑着担子准备穿过柳林,去褚家堂做工。远远地,他看见一个人倒在树边,便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放下担子查看。只见沈秀脸色蜡黄,昏迷不醒,身上没有财物,只有一个画眉鸟笼。此时,那画眉鸟叫得格外动听,张公见财起意,心里盘算着:“我每天累死累活,也只能赚几分银子,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偏偏沈秀命该如此,那画眉鸟见了张公,叫声愈发清脆悦耳。张公心想:“别的不说,单这只画眉,少说也能值二三两银子。”于是他伸手提起鸟笼,转身就想离开。

就在这时,沈秀刚好苏醒过来,睁眼看见张公提着鸟笼,想挣扎着起身却无能为力,只能破口大骂:“老东西,你要把我的画眉带到哪里去?”张公被骂道:“你这小子,嘴巴太毒!我要是拿走,万一你爬起来追我,我岂不是要吃亏?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已经得罪你了!”说着,他从桶里取出一把削桶的刀,猛地按住沈秀,用力一勒。那刀十分锋利,加上张公力气大,沈秀的头一下子就滚落一旁。

张公顿时慌了神,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被人撞见。他抬头一看,发现旁边有一棵空心杨柳树,急忙抓起沈秀的头颅,塞进树洞里。随后,他把刀放回桶里,将鸟笼挂在担子上,也顾不上去褚家堂做工了,慌慌张张地逃走,穿街过巷,直奔一个地方而去。谁能想到,就因为这只画眉鸟,竟然牵连了好几条人命。正所谓“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做了亏心事,终究逃不过天理昭彰。

张公一边走一边寻思:“我记得湖州墅里的客店里,有个客人经常买鸟,不如把画眉卖给他。”于是,他径直朝着武林门走去。也许是命中注定的劫数,他刚到那里,就遇见了三个客人,后面还跟着两个年轻人,一共五个人,正准备收拾货物离开。这几个客人都是东京汴梁人,其中有个叫李吉的,靠贩卖生药为生,平日里也喜欢养画眉。李吉一眼就看中了张公担子上的画眉,便叫住他,想借过来看一看。

张公放下担子,李吉仔细端详这只画眉,见它羽毛、眼睛生得极好,叫声也悦耳动听,心里喜欢得不得了,便问张公:“你肯卖吗?”张公正想赶紧摆脱这烫手山芋,连忙说:“客官,你出多少钱?”李吉越看越喜欢,说道:“给你一两银子。”张公心中暗喜,嘴上却说:“本来不该讨价还价,可这鸟是我的心头好,您多少添点儿吧。”李吉掏出三块银子,一秤,足足有一两二钱,说:“行了,就这些。”张公接过银子,反复看了看,揣进荷包里,把画眉鸟递给李吉,转身匆匆离开,嘴里还念叨着:“可算是把这祸根打发了,也算是件好事。”他也不做生意了,直接跑回家,可心里却始终忐忑不安,毕竟做了亏心事,总觉得不踏实。

柳林里一直没有人经过,直到上午九、十点钟,两个挑粪的农民路过,看见地上躺着一具无头尸体,吓得惊慌失措,大声叫嚷起来。附近的里正、邻居们闻讯纷纷赶来,一时间议论纷纷。里正将此事上报县衙,县衙又上报到府里。第二天,官府派官吏和仵作来到柳林验尸,发现死者身上没有其他伤痕,只是没了头颅,而且也找不到苦主,官吏们只好回去向知府汇报。知府下令捕快们尽快捉拿凶手,城里城外一时间人心惶惶。

沈秀家里,到了晚上还不见他回来,家人派人四处寻找,却毫无踪影。第二天一早,又托人进城打听,刚到湖州墅,就听见人们议论纷纷:“柳林里发现了一具无头尸体!”沈秀的母亲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暗想:“我儿子昨天进城拖画眉,到现在都没回来,该不会是他吧?”她急忙叫来丈夫:“你赶紧进城去打听打听!”沈昱听了,心里一惊,连忙跑到柳林,看到那具无头尸体,仔细辨认死者的衣服,果然是自己的儿子,顿时放声大哭。里正说:“苦主找到了,可凶手还没着落。”

沈昱立刻赶到临安府报案:“我儿子昨天五更进城拖画眉,不知被谁杀害了,求老爷为我们做主!”知府下令各处捕快和巡捕官,限十天之内必须抓获凶手。沈昱买了棺木,将儿子的尸体暂时装殓,放在柳林里,回到家后,他难过地对妻子说:“儿子被人杀了,可头颅却不知去向。我已经报官了,官府正在派人捉拿凶手。我先把他入殓了,这可如何是好啊!”严氏听了,悲痛欲绝,大哭一声,当场晕倒在地。

众人赶忙灌汤施救,好不容易才将她救醒。严氏哭喊道:“我儿平日里不听劝,如今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我老了可怎么办啊!”她一边哭一边说,茶饭不思。沈昱在一旁苦苦相劝,严氏这才勉强振作起来。可半个月过去了,案件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沈昱夫妻二人商量,儿子平时不听管教,才招来杀身之祸,如今人被杀害,凶手也没抓到,实在无奈。眼下只希望能找回儿子的头颅,让他有个全尸。于是,他们写了几张告示,在城里四处张贴,上面写着:“告知四方君子,如有寻得沈秀头颅者,情愿赏钱一千贯;捉得凶手者,愿赏钱二千贯。”他们还将此事告知官府,官府也限期捕快破案,并发布告示:“如有人寻得沈秀头颅,官府赏钱五百贯;如捉获凶手,赏钱一千贯。”告示一出,整个城里都轰动了,大家纷纷议论此事,都盼着早日找到凶手,让死者安息 。

在南高峰脚下,住着一位极为贫困的老人,姓黄,人们都叫他黄老狗。他一生为人老实木讷,靠抬轿谋生。如今上了年纪,双目失明,只能依靠两个儿子大保和小保生活。父子三人生活困苦,常常食不果腹,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一天,黄老狗把大保、小保叫到跟前,说道:“我听人说,有个财主家的儿子沈秀被人杀了,头颅一直没找到。现在悬赏寻人,要是有人能找到头,沈家赏一千贯钱,官府还另外给五百贯。我叫你们来没别的事,我现在老了,眼睛也看不见,又赚不到钱,对家里没啥用处。我寻思着,让你们俩趁这个机会发迹。你们今晚把我的头割下来,埋在西湖水边,等过几天,尸体没了辨认的痕迹,就去官府报案领赏,能拿到一千五百贯钱,总比现在在这里受苦强。这计策再好不过了,千万别耽搁,要是被别人抢先做了,咱们可就白忙活一场了。”

只因为黄老狗一时糊涂说了这番话,再加上他的两个儿子又愚蠢无知,不懂法度。正所谓“口是祸之门,舌是斩身刀。闭口深藏舌,安身处处牢”,这一番话,也为后来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兄弟俩走到外面商量。小保说:“爹这个计策太妙了,就算是足智多谋的元帅,也想不出这么好的主意。可这办法虽好,就是可惜了爹的性命。”大保为人凶狠又愚笨,他说:“爹反正早晚都是要死的,不如趁这个机会杀了他,去山下挖个坑埋了,神不知鬼不觉,谁能查得出来?这就叫‘趁汤推’,也叫‘一抹光’。再说了,这又不是我们逼他的,是他自己让我们这么做的。”小保说:“办法是好,不过得等爹睡熟了才能动手。”两人商量妥当,便东奔西走,赊了两瓶酒回来。父子三人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地睡了过去。

到了三更时分,大保和小保爬了起来,只见黄老狗正鼾声如雷地熟睡着。大保轻手轻脚地走到灶前,摸了一把厨刀,朝着父亲的脖子狠狠一勒,一颗头颅瞬间被割了下来。他们急忙用破衣服把头颅包好,放在床边,然后跑到山脚下,挖了个深坑,把尸体扛过去埋了。天还没亮,两人就拿着头颅,来到南屏山藕花居湖边,将其浅浅地埋在了水边。

半个月后,兄弟俩进城,看到了官府悬赏的告示,便先跑到沈昱家,谎报说:“我们兄弟俩昨天在藕花居边捉虾鱼,看见一个人头,想必就是你儿子的头。”沈昱一听,赶忙说:“如果真是我儿子的头,一定赏你们一千贯钱,一分都不会少。”说着,便去准备酒饭招待二人。吃完饭,沈昱和他们一起前往南屏山藕花居湖边。只见浅土之下隐隐露出一个头颅,提起来一看,由于在水里浸泡了多日,已经肿胀变形,很难辨认。但沈昱心想,若不是自己儿子的头,又怎会在这里出现?于是,他用手帕把头颅包好,和兄弟俩一起到官府报案,称沈秀的头找到了。

知府再三审问,大保、小保二人一口咬定:“我们就是捉虾鱼的时候看见的,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官府信以为真,给了他们五百贯赏钱。兄弟俩领了赏钱,便和沈昱一起将头颅拿到柳林,打开棺木,把头安在沈秀的尸体上,重新钉好棺材,随后与沈昱告别回家。

严氏听说儿子的头找到了,心中大喜,赶忙准备酒饭款待二人,又给了他们一千贯钱。大保、小保拿着钱回家后,盖起了新房子,购置了农具。他们商量道:“以后别再像以前那样抬轿了,咱们好好种地,再挑些山柴去卖,也能过上好日子。”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几个月过去了,官府对这个案子也渐渐松懈下来,此事便慢慢无人提起。

再说沈昱本是东京的机户,按照规定,轮到他押送绸缎到京城。等其他机户的绸缎都准备好后,他到官府领了解送的批文,回家安排好家中事务,便踏上了进京的路。这一趟京城之行,因为沈昱偶然间看到了自家的画眉鸟,又无辜牵连了一条性命。真是“非理之财莫取,非理之事莫为。明有刑法相系,暗有鬼神相随”。

沈昱一路上风餐露宿,日夜兼程,不久便到了东京。他将绸缎一一交差,拿到批文后,心里想:“早就听说京城的景致与别处不同,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游览一番,也算是难得的经历。”于是,他把京城的名山胜景、庵观寺院等有名的地方逛了个遍。

有一天,他偶然路过御用监禽鸟房,沈昱本就喜爱养鸟,心里痒痒,便想进去看看。他给了守门人十几个钱,这才得以进入。刚一进去,就听见一只画眉鸟叫得格外悦耳动听。沈昱仔细一看,这不正是儿子失踪的那只画眉吗?画眉鸟看到沈昱,似乎也觉得眼熟,叫得更欢了,又跳又叫,还多次用头去蹭沈昱。沈昱睹物思人,想起了死去的儿子,顿时泪如雨下,心中悲痛难忍,忍不住大声喊起冤来,嘴里不停地叫着:“怎么会有这种事!”

掌管禽鸟房的校尉见状,大声呵斥道:“你这人怎么如此不懂规矩!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在这里大吵大闹!”沈昱心中的痛苦无处宣泄,反而越叫越大声。校尉担心此事牵连到自己,只好将沈昱抓起来,送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的官员喝道:“你是哪里人?竟敢在御用之地大惊小怪!到底有什么冤屈,如实说来,说不定还能饶你一命。”沈昱便把儿子带着画眉出门,结果惨遭杀害的事情,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遍。大理寺官员听后,愣了半晌,心想:“这只禽鸟是京民李吉进贡的,怎么会牵扯出这样的隐情?”于是,他立刻派人火速捉拿李吉到案。

李吉被带到堂上后,官员审问他:“你为什么在海宁郡谋杀了沈昱的儿子,还把他的画眉鸟进贡到这里?从实招来,免得受刑!”李吉连忙辩解道:“我之前去杭州做生意,走到武林门里,看见一个箍桶匠的担子上挂着这只画眉。我看它叫声悦耳,模样又好,就花了一两二钱买了下来。因为这鸟实在难得,我没敢自己留着,就进贡给了皇上。我真的不知道杀人的事情啊!”

勘官质问:“你还想赖给谁?这画眉鸟就是证据,赶紧如实招来!”李吉再三哭着哀求:“我真的是从一个箍桶的老头那里买的,根本不知道杀人的事,不能冤枉我啊!”勘官又问:“既然是从老头那里买的,那老头姓甚名谁?是哪里人?你说清楚,我立刻发文去把人抓来,要是查证属实,马上放了你。”李吉无奈地说:“我是在路上偶然遇到买下的,实在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和来历。”

勘官怒道:“你这说得不清不楚,这人命官司找谁来偿?画眉鸟就是铁证,你这是不打不招!”于是,对李吉严刑拷打。李吉被打得皮开肉绽,实在承受不住痛苦,只好被迫招认是“因为见画眉鸟长得好,一时起了杀心,杀了沈秀,并将他的头颅丢弃”。随后,李吉被关进大牢等候发落。大理寺官员将此事写成奏章上奏朝廷,皇帝下旨:李吉确实杀死沈秀,证据确凿,依律处斩。画眉鸟归还给沈昱,同时给他发放批文,让他返回原籍,并将李吉押赴刑场斩首示众。可怜李吉,就像那煮不烂的老龟,无辜受冤,把灾祸转嫁到了不相干的人身上,白白丢了性命 。

当时,恰好有两个和李吉一同到海宁郡做生意的客人,心里一直不安:“竟然有这样冤屈的事!李吉明明是花钱买的画眉,我们想替他申冤,可卖画眉的人虽然面熟,却不知道姓名,而且人还在杭州。要是贸然申诉,冤情没辩白清楚,反而连累了自己,这可怎么办?就因为一只鸟,硬生生冤死了一条人命。除非我们不去杭州,要是去了,一定要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两人虽这么想着,但也只能暂时按下此事。

再说沈昱收拾好行李,带着画眉日夜兼程赶回了家。一到家,他就对妻子说:“我在东京为儿子讨回公道了。”严氏急忙问:“到底怎么回事?”沈昱便把在皇宫内监看到画眉,以及后续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严氏看到画眉,睹物思人,忍不住痛哭起来,一家人沉浸在悲痛之中。

第二天,沈昱提着画眉,到知府衙门销批文,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禀报了一遍。知府听后大喜:“竟然有这样的巧事!”正所谓“劝君莫作亏心事,古往今来放过谁”,人命关天,岂能当作儿戏。知府下令:“既然凶手已经斩首,就把沈秀的棺木烧了吧。”沈昱遵照吩咐,找人烧了棺木,将骨灰撒掉,暂且按下不表。

话说那两个和李吉一同来杭州卖生药的客人,一个姓贺,一个姓朱。他们处理完药材生意后,心里一直为李吉的冤屈愤愤不平,决定进城寻找那个卖画眉的箍桶匠。他们找了一整天,却毫无头绪,只能闷闷不乐地回到客店休息。

第二天,两人又进城寻找。正巧,他们遇见一个挑着箍桶担子的人。两人连忙叫住问道:“大哥,请问这附近有个箍桶的老头,是这般模样,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您认识吗?”那人回答:“客官,我们箍桶这行就两个老头,一个姓李,住在石榴园巷;一个姓张,住在西城脚下。不知道你们找的是哪一个?”两人道谢后,先去石榴园巷找姓李的老头,见了面才发现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接着又赶到西城脚下,到了张公家门口,问张公在不在。张婆说:“不在,出去做工了。”两人也不多问,直接往回走。

这时正是下午一点到三点之间,两人没走多远,远远看见一个箍桶担子迎面走来。这一相遇,注定要让真凶伏法,为李吉洗刷冤屈。正所谓“思义广施,人生何处不相逢?冤仇莫结,路逢狭处难回避”。

张公从南边往回走,两人向北而行,正好迎面碰上。张公不认识这两人,但两人却认出了张公。他们拦住张公问道:“老人家贵姓?”张公回答:“小人姓张。”又问:“您是不是住在西城脚下?”张公说:“正是,二位找我有什么事?”两人说:“我们店里有很多箍桶的活儿,想找个手艺好又可靠的人来做,所以打听您。您这是要去哪儿?”张公说:“回家。”三人一边走一边聊,不知不觉就到了张公家门口。张公热情地说:“二位请坐,喝杯茶再走。”两人推辞道:“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来。”张公说:“明天我不出门,专门等二位!”

两人告别张公后,没有回客店,而是直接前往知府衙门告状。当时正好赶上知府审理晚堂案件,两人径直来到堂前跪下,把沈昱在东京认出画眉、李吉含冤被杀,以及他们偶然撞见张公卖画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我们实在看不下去,特地为李吉讨回公道,还望老爷仔细审问张公,问问他这画眉到底是怎么来的!”

知府却说:“沈秀的案子已经了结,凶手都已经斩首了,还有什么事?”两人急切地说:“大理寺的官员断案不明,只凭画眉就定了罪,也不追查画眉的来历,活活冤死了李吉。我们路见不平,才来为他申冤。如果不是实情,我们怎敢来打扰官府?还请老爷明察!”知府见两人言辞恳切,深受触动,立刻派捕快连夜捉拿张公。

捕快们行动迅速,就像几只凶猛的皂雕追逐紫燕,一群猛虎扑向羊羔。当晚,他们就赶到西城脚下,将张公反手捆绑,押送到知府衙门,关进了大牢。

第二天,知府升堂审案,差役从牢里提出张公。知府厉声喝道:“你为什么杀了沈秀,却让李吉替你偿命?如今事情败露,天理难容!”说罢,喝令重重责打。张公被打了三十大板,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即便如此,他仍拒不招认。两个客人和他们的两个随从一起作证:“李吉虽然死了,但我们四个人还活着,亲眼看着用一两二钱银子买了你的画眉,你还想抵赖给谁?你要是说这事与你无关,那你就说说这画眉是从哪儿来的?事实就是事实,抵赖和狡辩都没用!”

张公依旧不肯认罪,知府大怒:“画眉就是确凿的赃物,这四人就是人证,你再不招供,就上夹棍!”张公惊慌失措,这才将自己偷走画眉、勒死沈秀的经过如实招供。知府问:“沈秀的头当时扔在了哪里?”张公说:“我当时心慌,看到旁边有一棵空心柳树,就把人头丢了进去。然后提着画眉,从武林门出来,正好碰见三个客人和两个随从,他们问我买了画眉,我得了一两二钱银子,拿回家用了。我说的句句属实。”

知府让张公画押认罪,又派人找来沈昱,带着张公一起前往柳林寻找人头。这消息传开后,街市上无数人跟着去柳林看热闹。果然,那里有一棵空心柳树,众人用锯子把树放倒,只听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树洞里果然有一颗人头。提出来一看,已经固定成型。沈昱仔细一看,认出这正是儿子的头,顿时悲痛欲绝,放声大哭,当场昏迷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苏醒过来。他用帕子包好儿子的头,押着张公回到知府衙门。知府说:“如今人头找到了,案情真相大白,罪证确凿。”随即给张公戴上大枷,手脚都钉上镣铐,押送到死囚牢里,严密看管。

知府又问沈昱:“当时那两个黄大保、小保,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人头领赏?这事疑点重重。现在沈秀的头找到了,那他们拿来的头又是谁的?”于是,知府立刻派捕快捉拿黄大保、小保兄弟二人,审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沈昱跟着捕快,来到南山黄家,将兄弟俩捉拿归案,押解到知府大堂。

兄弟俩跪在堂下,知府厉声质问:“杀沈秀的凶手已经落网,沈秀的头也找到了。你们兄弟俩杀了谁,用他的头来冒领赏钱?从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黄大保、小保被问得心慌意乱,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知府大怒,下令将两人吊起来拷打。两人熬了半天,仍不肯招供,知府又命人用烧红的烙铁烫他们。兄弟俩实在扛不住,昏死过去后被用水喷醒,这才吐露实情:“我们见父亲年老多病,行动不便,一时糊涂,用酒灌醉了他,割下他的头,埋在西湖藕花居水边,想蒙混领赏。”

知府问:“你们父亲的尸体埋在哪里?”两人回答:“埋在南高峰脚下。”知府当即派人押着他们去指认现场。到了南山脚下,挖开一看,果然有一具无头尸骸。众人又押着兄弟俩回到知府衙门复命。知府震怒:“竟然有这种事!真是丧尽天良,世间竟有如此恶毒之人!这种事听着都让人恶心,写都不想写!干脆把他们打死算了,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知府喝令手下不要留情,狠狠地打。兄弟俩被打得死去活来,反复晕死过去又被救醒。最后,两人被戴上大枷,关进死囚牢,听候发落。沈昱和两位原告,则先回家等候消息。

知府随后写好奏章,将李吉冤死的详细情况上奏朝廷。皇帝看后下旨,命刑部和都察院彻查当初审理李吉案件的大理寺官员。经查实,这些官员断案昏庸,草菅人命,全部被贬为平民,发配到岭南地区。李吉无辜冤死,实在可怜,朝廷下令赏赐他的家人一千贯钱,并免除其子孙的差役。

张公为了谋财,故意杀人,还害得无辜之人蒙冤,依法判处斩首,并且加刑凌迟,要剐割二百四十刀,分尸五段。黄大保、黄小保贪图钱财,杀害亲生父亲,不论主犯从犯,同样判处凌迟处死,剐二百四十刀,分尸五段,还要将首级悬挂示众,以儆效尤。

不久,处决的文书下达。官府派官吏、仵作等人,将张公、黄大保、黄小保三人押上木驴,在城里游街示众三天,然后按照律例执行凌迟之刑,分尸后将首级悬挂示众。张公的妻子听说丈夫要被凌迟,赶到刑场,希望能见丈夫最后一面。可仵作们看到行刑令后,立刻动手行刑。凌迟之刑极其残忍,张婆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慌乱中,她不小心被绊倒,摔得很重,伤及五脏六腑,回家后就死了。这正应了那句话:“积善逢善,积恶逢恶。仔细思量,天地不错。”做善事的人会得到好报,做恶事的人终将受到惩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