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明心中焦急,小声但严厉地喝斥道:“磨蹭什么?王上问话,还不快照实说!想掉脑袋吗?!”
那百夫长见这架势,心知必是出了事,生怕追究他泄露公主大婚之罪,只脸色惨白,不敢言语。
李晓明在旁边急得一头汗,跺脚骂道:“你他娘的,那天夜里问那么多,今日却成哑巴了?
我到底出营去干什么了?你倒是说呀……”
那百夫长愈加害怕,看看石勒,又看看李晓明,死活不吭声。
李晓明正急得没法时,石勒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快说!敢有半句隐瞒,立斩不赦!”
百夫长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王上饶命!王上饶命!镇南将军……镇南将军他……他说……是去襄国给金珠郡主送嫁妆!
卑职……卑职身负守营重任,职责所在,不得不问个明白,绝非……绝非有意窥探王上私事啊!
况且……况且卑职口风极严,绝未向任何人泄露半句!王上明鉴!王上明鉴啊!”
他一边说,一边拼命磕头,额头都鼓起了包。
石勒听完,脸上的阴云似乎散开了些许,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下来:“知道了。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待百夫长如蒙大赦般退下,石勒环视帐中众人,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金珠的婚事,孤先前确曾有些打算,只是尚未思虑周详,也未与外人道。
哪知……倒叫陈卿猜了个正着。
既是为了这个事……”
他话未说完,意思却很明显,这事儿似乎可以翻篇了?
程遐见石勒就要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揭过,急得如同百爪挠心,哪里肯依?
他一个箭步冲出来,声音尖利地叫道:“王上!王上!切莫被蒙蔽啊!
那陈祖发不过是随口编了个理由,蒙骗那守营的军汉罢了!
守营士卒见识浅薄,焉能作为脱罪的主证?此等叛逃重罪,岂可如此儿戏?!”
石勒的眉头瞬间又拧成了一个疙瘩,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
只见一直耷拉着头的李晓明,突然毫无征兆地抬起双手,猛地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随即,一阵凄惨的嚎哭声,响彻了整个大帐!
“呜……呜……王上啊……臣……臣好难呀……呜呜呜……”
这突如其来的大哭,把所有人都震住了!连石勒都愣住了。
徐光最先反应过来,气得一张脸都狰狞起来,手中的麈尾指着李晓明,怒骂道:“奸贼!休要在此装腔作势,惺惺作态!
叛变之罪,铁证如山!你以为哭两声就能逃过此劫吗?做梦!”
石邃也跳出来,恶狠狠地吼道:“哭?!待会儿把你拖出去砍头时,有你哭的!现在嚎什么丧?!”
石勒看着哭得“伤心欲绝”的李晓明,正想开口呵斥。
却见李晓明猛地擤了一把鼻涕,毫不讲究地甩在地上,然后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带着无尽的悲愤,对着石勒哭诉道:
“王上啊……呜呜……臣自从投到您的帐下,哪一日不是兢兢业业,殚精竭虑?
臣不敢有半分懈怠,唯恐辜负了王上的信任!”
他抽噎着,开始细数“委屈”:“在虎牢关时,只因臣在洛阳立下些许微末功劳,便遭……便遭程内史和石生将军忌恨!
他们……他们屡屡当众羞辱臣是‘四姓家奴’!还逼迫臣率军去攻打昔日的故主!!”
“到了厌次城……呜呜……只因臣在王上面前,就军务之事多说了那么几句实话,便又遭徐侍中怀恨在心!
诬陷臣心向晋人,同情邵续!屡次三番想要置臣于死地啊!”
他越说越“悲愤”,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自打……自打臣献策,擒获了那悍将段文鸯之后……
那便算是彻底将帐中诸位大人得罪光了!
王上啊……您看看…...如今在这帐中,除了贺赖欢将军,和石豪主簿还念点旧情,
还有谁不是对臣落井下石,欲除之而后快?!
他们……他们这是非要逼死臣不可啊!
王上!臣何其孤零,何其冤枉啊……呜呜呜……”
他哭得肝肠寸断,仿佛受了天底下最大的委屈。
石勒听着这番“血泪控诉”,握着座椅扶手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指节都有些发白。
他再看向陈祖发那哭的伤心的模样,回想前尘往事,
似乎……似乎程遐、徐光这些人,确实从一开始,就对陈祖发横竖看不顺眼,处处刁难?
程遐见石勒脸色变幻,眼神中竟流露出些许同情,心中警铃大作!
他一脸焦急地站出来辩解:“王上!王上!万不可听信此人的谗言!臣等何时忌恨过他?分明是他……”
徐光也急了,疯狂地摇着麈尾,跳脚道:“王上!此獠一味空口白话地哄骗!编排诋毁忠良!
却拿不出半分实据证明他的清白!实属罪大恶极!
当速速正法,以儆效尤!以安军心!”
见二人如此急切地撇清、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石勒心中的疑虑反而更深了,觉得陈祖发所受的“委屈”,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石勒正犹疑之际,
却见李晓明猛地抺了一把眼泪,斩钉截铁地说道:“谁说……谁说我没有实据?!
我为郡主精心准备的嫁妆……就在我的车上!王上只需派人取来一看……便知臣所言是真是假!呜呜……”
嫁妆?石勒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不知道这陈祖发给金珠准备了些什么。
于是挥手下令:“来人!去,把陈将军车上的‘嫁妆’,都给孤取来瞧瞧!”
帐外一阵忙乱。
不多时,十几个羯兵吭哧吭哧地,来回搬运了好几趟,才终于将李晓明那点“微薄”的家私,尽数搬进了大帐之中。
哗啦——!
当几个箱子被打开,里面的东西倾倒在帐中空地上时,整个大帐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惊的呆了!连石勒都微微坐直了身体!
只见那地上,金杯、金碗、金盘、金镯、金簪……在帐内火光的映照下,晃得人眼花缭乱!
银壶、银盏、银锭、银饼……数十斤的银器银块,散发着冷冽的光泽!
还有各色镶嵌着宝石的华丽首饰,和鸽蛋大小的珍珠,在金银堆里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负责搬运的羯兵头目咽了口唾沫,禀报道:“启……启禀王上!还……还有上千斤的铜钱……数大车的上好布匹……
实在……实在搬不进来了,都……都在外面车上堆着……”
李晓明一边“抽噎”,一边偷眼观察着帐中众人的反应。
当看到石勒眼中那抹一闪而逝的惊讶时,他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暗叫不妙!
糟了!光顾着证明“送嫁妆”,却忘了这堆东西本身……似乎又能证明另一个罪名——贪污!
果然! 徐光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瞬间由惊愕转为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