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皓大手一挥,三十辆骡车,满载着北岭村的希望与决心,浩浩荡荡地向北驶去。
车轱辘碾过黄土路,扬起一路尘土,也扬起了北岭人对未来的憧憬。
领头第一辆骡车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块石碑的摹本——“三通窑图”,那是北岭村的命根子,也是陈皓敢于挑战权贵的底气。
石碑周围,是捆扎结实的《净炭白皮书》,足足有上千册,每一页都浸透着北岭人的血汗与期盼。
书页间,夹杂着百姓们口口相传的炭火知识,以及对“定神炭”危害的血泪控诉。
骡车后半段,则堆满了用麻绳捆扎的木箱,里面装的,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拂尘炭”。
这种炭火,燃烧时几乎不冒烟,火力却极为旺盛,正如陈皓的心,看似平静,实则蕴藏着燎原之势。
一路北上,正值春汛前的农闲时节,官道上不时能看到三三两两的行人。
当他们看到这支特殊的队伍,都好奇地停下脚步,驻足观望。
“这是哪儿来的队伍?拉的是啥?”
“不知道,瞧着像是北岭村的方向,听说他们那儿的炭火不错。”
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陈皓有意放慢脚步,就是要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们的行动。
当队伍抵达净尘驿旧址时,这里早已杂草丛生,一片破败景象。
曾经作为皇室炭运的中转站,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在风中呜咽,仿佛在诉说着昔日的辉煌和如今的落寞。
陈皓勒住缰绳,骡车缓缓停下。
他跳下车,环顾四周,心中感慨万千。
这里,将是他们点燃希望之火的地方。
“就地扎营!”陈皓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村民们迅速行动起来,卸货的卸货,搭帐篷的搭帐篷,清理场地的清理场地,一切都井然有序。
陈皓走到一块空地上,挥手示意柱子将那面巨大的幡旗竖起来。
三丈高的幡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黑底金字,格外醒目——“天下人共烧一口真火!”
这八个字,掷地有声,如同重锤般敲击着每个人的心房。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般,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
附近的村民们闻讯赶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这北岭村的人,是要干啥?在这里烧火?”
“不知道,听说他们要搞什么‘无烟祭’,祭奠那些被‘定神炭’害死的人。”
“‘无烟祭’?这可是新鲜事,得好好看看。”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陈掌柜,我王某人来助你一臂之力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老板带着几辆马车,风尘仆仆地赶来。
“王老板,你怎么来了?”陈皓迎上前去,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我早就说过,要支持你。这次,我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南方商会的联署贺函。”王老板笑着说道,将一份厚厚的信函递给陈皓。
陈皓接过信函,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南方各商会的名字,以及对北岭村的支持和祝福。
“不仅如此,我还带来了一笔捐款,希望能为‘公窑’的建设添砖加瓦。”王老板大手一挥,示意手下抬上来几个箱子,里面装满了白花花的银子。
“公窑”是陈皓计划建立的公共窑炉,旨在让更多的百姓能够用上优质的北岭白炭。
王老板的到来,无疑给北岭村打了一剂强心针,也让围观的百姓们看到了希望。
“王老板真是个好人啊,愿意出钱出力,支持北岭村。”
“是啊,有了这笔钱,‘公窑’就能早点建起来了。”
王老板的举动,也感染了在场的其他人。
“我也要捐款,虽然不多,但也希望能尽一份力。”
“我也是,我也要捐款!”
百姓们纷纷解囊相助,你一百文,我五十文,很快就堆满了几个瓦罐。
更令人感动的是,三日之内,邻县的铁匠们带着工具,徒步赶来,表示愿意为“公窑”的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
一些书生也自发地设立了“辨炭讲席”,向百姓们讲解如何辨别优质炭火,以及“定神炭”的危害。
甚至有几个曾经为万记酒坊押运“定神炭”的镖师,也前来请罪,表示愿意改过自新,义务为北岭村护窑。
“我们以前也是被猪油蒙了心,帮着万记干了些坏事。现在我们幡然醒悟,愿意为北岭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一时间,净尘驿旧址热闹非凡,来自各行各业的人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聚集在一起,共同奋斗。
远在南陵,周文远得知“无烟祭”启动的消息,并没有感到意外。
他知道,这是陈皓迟早要做的事情。
他没有阻止,反而下令南陵各县暂停征收“炭税附加银”,这无疑是给北岭村送上了一份大礼。
不仅如此,他还派衙役护送一批学堂师生北上观礼,让他们亲眼见证这场“无烟祭”的盛况。
临行前,他亲笔修书一封,托孙捕头秘密送达北岭村:“若祭成,则民气不可抑;若祭毁,则我当挂印而去。”
孙捕头一路乔装成贩柴农,风餐露宿,昼夜兼程。
途中,他亲眼目睹了多地驿站已经悄然换上了北岭白炭,甚至有驿丞主动上前询问:“这位老哥,不知这白炭从何处购得?”
他心头震动,终于明白,这场火,早已不是北岭一家的事情,而是点燃了整个大周的希望。
然而,朝廷却对“无烟祭”的举动感到震怒。
礼部急令地方官“速查逆党集会”,并命兵部调遣巡骑弹压。
然而,命令下至州府,各级官员却都推诿拖延。
有人称“春耕繁忙,无力调兵”,有人报“疫病初起,恐惊扰百姓”。
更有甚者,如某知县竟回文道:“经查,该会所售炭品确能止咳安神,且价格公道,似非作乱,或可纳入官营试办。”
刘九爷得知此事,气得暴跳如雷,恨不得立刻率领东厂缇骑出击,将北岭村夷为平地。
然而,内务府却突然送来一纸公文:“奉旨查账期间,一切武力调动须经内阁批准。”
他这才惊觉,自己已经被架空,彻底失去了对东厂的控制。
与此同时,沈瞎子也在京城默默地策应着。
他命“醒炉居”的伙计,每日清晨抬出一炉白炭,置于店门前广场燃烧,并立牌告示:“此火可供路人暖手、煮茶、点灯,不限身份。”
第一天,便有乞丐聚拢取暖,围着炭炉瑟瑟发抖的身躯渐渐暖和起来。
第二天,一些书生也慕名而来,围着炭炉读书,朗朗书声与炭火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
第三天,竟然有一位老翰林携孙儿前来,他抚摸着炭炉,感叹道:“这才是朕……不,这才是人该用的火啊!”
更妙的是,沈瞎子还安排游方道士假扮香客,在各城门张贴《炭经》残页:“昔有灶神被迷,今有凡人醒天。”
百姓们争相抄录,甚至连守门的军卒也偷偷藏起一页,贴在岗哨的内墙上。
一时间,京城上下,议论纷纷,人心思变。
祭典前夜,陈皓独自坐在窑前,望着熊熊燃烧的窑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抬起头,看向远方,喃喃自语道:“风,要来了……”
陈皓独坐窑前,粗粝的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块焦黑的残片。
那是万富贵当年焚毁第一座药窑时留下的,每一丝纹路都仿佛在诉说着血与火的仇恨。
柱子站在他身后,魁梧的身躯在火光中投下巨大的阴影,担忧地问:“皓哥,万一明日官兵真来拆台…兄弟们也不是怕,就是…”
陈皓没有回头,只是将那块黑炭猛地掷入烈焰之中。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映红了他坚毅的侧脸。
那瞬间,他锐利的目光穿透夜幕,望向远处连绵的山梁——那里,数十点灯火正缓缓移动,如同蛰伏的星辰。
“你看,”陈皓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他们不是来拆的,是来看的。”
黎明时分,东方泛起鱼肚白,一支疲惫的官差队伍姗姗来迟,停在了祭台前。
为首之人,赫然是孙捕头。
他满脸风霜,神色复杂地看了陈皓一眼,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公文。
冗长的官话听得人昏昏欲睡,然而,当孙捕头从袖中掏出一份皱巴巴的文书时,所有人都愣住了——那是《自愿联炭约》。
“我孙某,代表南陵五县三十七村,申请加入‘七州联炭会’!”孙捕头的声音陡然提高,如同平地惊雷般炸响在空气中,“愿与北岭共进退,烧干净炭,走光明路!”
话音未落,他身后百余名衣衫褴褛的百姓齐齐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请陈掌柜收约!”声浪震耳欲聋,回荡在山谷之间。
而在遥远的京城深处,那名深居简出的老太监再次睁开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
空荡荡的熏炉里,一丝烟气也无,冷寂得令人窒息。
他伸出枯槁的手,摸索着冰冷的炉壁,喃喃自语:“这回…连梦都不来了…”说着,缓缓地缩回了手,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