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九门提督府。
王子腾被亲信从睡梦中叫醒时,脑中还是一片混沌。
“你说什么?”
他一把揪住亲信的衣领,目眦欲裂。
“何坤、陈泰、吴达……”
“全都,被都察院的人,抓了?!”
亲信被他勒得几乎窒息,艰难地点头。
“谁领的头?”
“左都御史林大人!”
“林如海?!”
这个名字从王子腾的齿缝间迸出,带着血腥气。
他怎么敢!
他们还是亲戚呢,竟如此不讲情面!
混乱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脑中横冲直撞。
为什么?
林如海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下手如此精准!
动作如此之快!
这三个人。
是他埋在京中最深、最稳的桩子。
是他权势版图的核心支柱。
平日,彼此间的联系极为隐秘。
账目往来更是绕了十八道弯。
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就被连根拔起?
“快!去西山大营,让他们……”
他的命令吼到一半,戛然而止。
手臂无力地垂下。
没用了。
林如海既然敢动手抄家,必手持圣上密旨。
此刻调兵,不是去救人。
是主动把谋反的刀柄,亲手递到人家面前。
“备马!”
他声音嘶哑,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铁青。
“去三皇子府!”
与此同时。
林府静室中,黛玉盘膝而坐,双目微阖。
窗外的翠竹,无风自动,叶片沙沙作响。
木灵为引。
王子腾府里的一草一木,都成了她的耳目。
她“听”到王子腾气急败坏的咆哮。
“听”到他下令销毁书房里所有信件的命令。
也“看”到,他在密室中,对着一个暗格气息粗重地挣扎许久。
最终,还是选择了立刻奔赴三皇子府求援。
黛玉唇角微弯。
一缕极细微的风,从她指尖弹出,穿窗而出,瞬间便消失在夜色里。
片刻后,一个拇指大小的绿色小人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王子腾书房密室中。
正是木灵。
小不点儿绿豆大的圆眼睛滴溜溜一转,就锁定在王子腾先前纠结的暗格前。
她伸出灵巧的小手指在暗格前点点点……
“咔嗒!”
暗格向外弹开,木灵整个身子,毫不犹豫地钻入其中……
而在密室外面,一片人仰马翻。
几个心腹下人,在管家的监督催促下。
正手忙脚乱地将一堆堆的信件、账册投入火盆。
火光熊熊,映着每个人惊恐的脸。
他们以为烧掉的,是罪证。
却不知,真正致命的东西,早已被人捷足先登。
***
三皇子府上,灯火骤然亮起。
当王子腾失魂落魄地出现在三皇子面前时。
这位素来以沉稳着称的皇子,也变了脸色。
“怎么回事?”
“林如海!是林如海那个匹夫!”
王子腾咬牙切齿。
“他一夜之间,把何坤、陈泰、吴达三人的家抄了!”
三皇子心口猛地一坠。
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桌案上,茶水溅出。
他猛地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脑中飞速盘算。
“他有证据?”
“若无铁证,他安敢如此!”
三皇子骤然停步,眼神阴鸷。
他明白了。
这次不是林如海的私人恩怨。
这是父皇,在借林如海的手,敲打他,削弱他的势力。
“我们低估他了。”
三皇子一字一顿,声音冰冷。
“我们都以为他是一介酸儒,没想到,他是一头披着羊皮的恶狼!”
“殿下,现在该怎么办?”
“何坤他们知道的太多了,一旦他们开口……”
王子腾的声音里透出急切。
“开口?”
三皇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死人,是不会开口的。”
他眼中掠过一抹狠厉。
“天亮之后,你立刻让你在都察院的人上奏,就说何坤等人畏罪自杀。”
“天牢那边,我会派人去处理。”
“务必,处理得‘干干净净’。”
“这……”
王子腾瞬间明白了。
这是要……断尾求生!
可那三条“尾巴”,是他耗费了十几年心血养成的臂膀啊!
就这么断了,他的心像被活生生剜掉一块肉,在滴血。
“不断?”
三皇子厉声喝断他的迟疑。
“难道等着他顺藤摸瓜,摸到你我头上吗!”
“从此刻起,停掉所有见不得光的动作!砍断你每一条可能被抓住的尾巴!”
“林如海这把刀,已经架在我们的脖子上了!”
王子腾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冷。
他知道。
京城的这盘棋,从这个惊雷滚滚的夜晚开始,已经彻底脱轨。
***
翌日,金銮殿。
早朝上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文武百官垂首而立,却都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昨夜京城的那场大地震。
今日,必有余波。
果不其然。
朝会一开始,林如海便手持笏板,出列奏事。
他身姿笔挺,面容冷肃,声音清晰而冷冽,回荡在金銮殿上。
“启奏陛下。”
“臣奉旨查办京营贪腐一案,已于昨夜,将何坤、陈泰、吴达三名嫌犯缉拿归案。”
他话音一落,殿内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林如海顿了顿,给了众人一个喘息的时间,然后投下了更重的炸雷。
“经连夜搜查。”
“共起获贪墨赃款,白银,三百七十万两。”
“黄金,二十二万两。”
“各地贿献之珍玩古物,不计其数。”
“此外,更搜得其与下属勾结,私吞军饷、倒卖军械之往来信函、账目共计一十八箱。”
“证据如山,三犯亦于今晨,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
三百七十万两白银!
二十二万两黄金!
这两个数字一出,殿上一片倒抽冷气之声。
大雍朝一年的国库岁入,也不过千万之数。
区区三个京官,竟能蛀空国库近半!
圣上的脸色阴沉得可怕,重重一拍龙椅扶手。
“好!”
“好得很!”
“朕的股肱之臣,国之栋梁,就是这么为朕分忧的!”
圣上雷霆之怒还未散尽。
三皇子党羽中,一名御史立刻抢步出列,跪地高呼。
“陛下,臣有本奏!”
“林大人彻夜拿人,雷厉风行,固然可嘉。”
“但何坤等人皆为朝廷命官,如此不经三司会审,便深夜破门抄家。”
“恐伤朝廷体面,更会引得人心惶惶,军心不稳!”
“陛下,此风断不可长!”
“臣恳请陛下,将此案交由三司会审,以正国法,以安军心!”
话音刚落,立刻有数人出列附和。
“是啊陛下,军国大事,不可操之过急!”
“林大人任左都御史不久,恐对其中关节不熟,骤然行此霹雳手段,怕是会冤及无辜!”
他们不敢质疑证据,便开始攻击林如海的程序问题,试图拖延时间,将水搅浑。
林如海冷眼看着这群上蹿下跳的人,像在看一场拙劣的猴戏。
他缓缓转身,面向那名带头进言的御史,声音陡然拔高。
“军心?!”
他厉声反问。
“朝廷每年拨下巨万粮饷,为的是让我大雍的将士们能吃饱穿暖,能手持利刃保家卫国!”
“而不是让何坤这等国之蛀虫,中饱私囊,肥己之家!”
“将士们的刀剑被换成一折就断的废铁,粮饷被克扣到衣不蔽体。”
“这,才是真正的动摇军心!”
“至于冤及无辜?”
林如海冷笑一声,从袖中又拿出一本奏疏,高高举起。
“这是昨夜从何坤府中搜出的密信!”
“信中详述了他们是如何买通边关守将,将朝廷明令禁止贩运的精铁、甲胄,卖给西疆部落!”
“贾赦通敌一案,犹在眼前!”
“若非圣上天威,亲征平乱。”
“这些被他们卖出去的刀剑。”
“此刻,或许已经砍在我大雍子民的头上了!\"
林如海猛地前踏一步,目光如刀,一寸寸剐在那御史的脸上。
“敢问大人!”
“到了那时,你还能站在这里,面不改色地跟林某谈‘朝廷体面’,谈‘不可操之过急’吗?!
这番话,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直接将一桩贪腐案,钉死在了通敌叛国的耻辱柱上!
那名御史被他的气势所慑,竟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
脸色从涨红变为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金銮殿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
都不由自主地,瞟向了队列最前方。
那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身形却微微发僵的九门提督。
王子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