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坐在靠窗的位置,柔和的晨光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她戴着一副防蓝光的平光眼镜,手指在键盘上轻快地跳跃着。她的面前,铺开了十几份银行流水单,上面的数字密密麻麻,足以让任何一个有密集恐惧症的人崩溃。但对李佳而言,这些数字,是会说话的。
她指着其中一份单据,对身旁的林纾说:“你看这里,林队。孙宏富通过汪哲,用一份虚构的‘南美珍稀木材’进口合同,将一千两百万资金打了出去。但几乎在同一时间,陈立新那边就有一艘前往非洲的货轮报关,上面装的是廉价的工业制成品。资金流和物流在时间和价值上完全错配,但他们巧妙地用另一份伪造的、与非洲某国的‘基建援助’项目单据,将这笔账给做平了。一个圈套,环环相扣,漂亮得……让人心寒。”
李佳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类似于解开顶级数学难题后的赞叹与厌恶。她是在用自己的专业,去解剖一份精心包装的罪恶。
林纾则负责证据链的梳理。他不像李佳那样沉浸于数字的海洋,他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了那些人的供词和笔录上。他需要将汪哲的口供、陈立新的签字、刘铭的审批文件,以及孙宏富手机里恢复出来的指令,像穿针引线一样,一一对应,确保每一个环节都有至少两份以上的独立证据相互印证,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他拿起一份刘铭的审讯笔录,看着上面那个丑陋的签名,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刘铭那张在审讯室里痛哭流涕、毫无尊严的脸。他心里没有丝毫的快意,反而是一种沉重的悲哀。他想不通,一个曾经也是名校毕业、满怀理想的青年,是如何一步步被贪欲腐蚀,最终沦为金钱的奴隶,连最基本的是非和廉耻都已抛弃。
午后的阳光,让整个房间都变得暖洋洋的,也让人昏昏欲睡。一个年轻的警员实在熬不住,头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小王,”林纾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去洗把脸,冲杯咖啡。打起点精神来。”
他没有责备,因为他自己也已经连续工作超过三十个小时了,双眼布满了血丝,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他知道,这项工作考验的不仅仅是专业能力,更是意志力。每一个小数点,每一个签名,每一个时间点,都可能成为日后在法庭上被对方律师疯狂攻击的软肋。他们绝对不能,也绝不允许在这里出现任何一丝一毫的纰漏。
时间,就在这种极致的枯燥和高度的紧张中,一天天流逝。
从盛夏到初秋,窗外的梧桐叶由绿转黄,又被秋风吹落。指挥中心的人来了又走,只有林纾和李佳,像两尊不知疲倦的雕像,始终坚守在这片纸张的阵地里。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整个房间染成了一片温暖的金色。
李佳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份资金流向审计报告的校对,她在落款处签下自己的名字,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一个多月来的疲惫,全部都吐出去。
“林队,我这边……全部完成了。”
林纾正将最后一份证物清单装订成册。那是孙宏富的那部特制手机,以及从里面破译出的所有数据。这是整个案件的“核弹”,也是撬开所有嫌疑人嘴巴的关键。
他用打孔机在厚厚一沓纸的左上角打下两个圆孔,穿上装订线,打了个结实的结。然后,他拿起那枚刻着“物证”字样的红色印章,蘸足了印泥,郑重地盖了下去。
“啪”的一声轻响,在这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脆。
这声音,仿佛是为这起历时数月、牵动无数人心弦的复杂案件,敲下了一个休止符。
林纾将这份最终的卷宗,缓缓放进了最后一个档案盒里。他盖上盒盖,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紧闭了一个多月的窗户。
一股清新的、带着秋日凉意的晚风,瞬间涌了进来,吹散了满室的沉闷。也吹动了他额前略显凌乱的头发。
林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地、长长地吐了出来。
这个动作,他做得很慢,很用力。仿佛要将这几个月来积压在胸中的所有紧张、压力、疲惫和愤怒,都随着这口浊气,一同排出体外。
“结束了。”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身后的李佳说。
“是啊,结束了。”李佳走到他身边,也望着窗外华灯初上的城市夜景。她的脸上,也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这起案件,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专案组召开了总结会议,市局的一把手赵局长,亲自主持了这次总结会议。他那洪亮而有力的声音,在宽敞的会议室里回荡:
“同志们!孙宏富特大跨境洗钱案,这块压在我们心头好几个月的巨石,今天,终于被我们彻底砸碎了!这是一场硬仗,一场恶仗,更是一场漂亮的歼灭战!”
赵局长目光如炬,扫过在座的每一位成员。当他的视线落在技术组长“老猫”身上时,他提高了声调:“我们的技术侦查部门,面对前所未见的加密壁垒,硬是用技术和毅力,撕开了一道关键的口子,为整个案件的突破立下了头功!”
老猫那常年因熬夜而有些佝偻的背,下意识地挺直了一些,脸上露出了一丝腼腆而自豪的笑容。
“我们的财务分析专家李佳同志,”赵局长的目光转向李佳,“她和她的团队,面对堆积如山的银行流水,用一双火眼金睛,从那片数字的汪洋大海中,精准地‘钓’出了每一条‘大鱼’!你们是专案组最锋利的‘手术刀’!”
李佳的脸颊微微泛红,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林纾,眼中闪烁着喜悦与感激的光芒。
最后,赵局长的目光,沉稳地落在了林纾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