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无忧的这一系列谋划,其核心早已超越了单纯的经济打击,上升为一场精准无比的心理战和分化瓦解策略。
她要做的,不是在楚国这具已然千疮百孔的躯体上再砍一刀,而是要在其内部制造更多的、更深的裂痕,激化所有潜在矛盾,引导这个国家在绝望和内乱中自行崩溃,或者……在走投无路之下,做出最不理智、最能授人以柄的冒险行为。
封好密信,交由周巡连夜送出。
赢无忧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咸阳宫巍峨的轮廓在星空下显现出的沉黑影迹。她知道,楚国这座看似庞大却已根基腐朽的大厦,倾斜的角度已然致命,她只需要在最关键的位置,轻轻推上最后一把,它就会朝着她预设的方向,轰然倒塌。
她不喜欢战争带来的杀戮与破坏,但她更深知,在这个礼崩乐坏、列国纷争了数百年的时代,绝对的和平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要想彻底终结这无休止的战乱,让天下苍生得以休养生息,唯一的途径,便是以战止战,通过一场彻底的、大一统的战争,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的中央集权帝国。
而在这个过程中,秦国必须尽可能地占据道德的制高点,至少是表面上的、能被大多数人接受的“正义”立场。这并非虚伪,而是深谙“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之理,是减少统一阻力、降低未来统治成本的深谋远虑,是真正的王霸之道。
“父王,您想要的‘名’,不在于我们做了什么,而在于我们引导他们做了什么。”她低声自语,眼神清澈而冷静。
赢无忧的密令,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秦楚边境及楚国境内悄然荡开涟漪。
百越边陲,持续施压。
扶苏接到妹妹密信,仔细研读后,与叶子恒、屠睢商议。
“公子,嘉阳公主此计甚妙。”叶子恒分析道,“楚国新败,南部防线空虚,士气低落。我百越联军新胜,士气正旺。持续施压,既可练兵,又可让楚国不得安宁,无力北顾。”
屠睢摩拳擦掌:“末将愿领兵执行!定叫楚人寝食难安!”
扶苏沉吟片刻,下令:“可。但需谨记三点:一,规模控制,以百人以下小队为主;二,目标明确,袭扰哨所、巡逻队,破坏小型粮站,绝不主动攻击城池大寨;三,行动迅捷,一击即走,避免缠斗。陆川,你部熟悉山林,此事由你主导,屠睢将军派兵策应。”
“属下遵命!”陆川领命而去。
很快,楚国南部边境不再平静。今日某个哨所被不明身份的越人弓箭手袭击,死伤数人;明日一支小型运输队在山道遇伏,粮草被焚;后日河边取水的士卒被冷箭射杀……虽然单次损失不大,但频繁的骚扰让留守的楚军风声鹤唳,疲惫不堪。求援文书雪片般飞向郢都,声称“百越蛮族大规模犯边”,进一步加剧了楚国的紧张气氛。
经济区内,暗流汹涌。
萧何接到赢无忧的指令,心领神会,立刻高效执行。
“限量收购甘蔗” 的政策一出,果然在楚国上层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波动。那些与贵族关联的大庄园主和富商,凭借着信息和渠道优势,依旧能将自己的甘蔗卖出好价钱,甚至因为“限量”而变相提高了利润。
他们更加积极地维护着与权贵的关系,确保自己的“配额”。而普通农户,面对日益高涨的粮价和生存压力,早已无力也无心顾及甘蔗,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的“金饽饽”变得与自己无关,心中对“有钱有势者”的怨恨悄然滋生。
“紧缩粮食供应” 的效果更为立竿见影。当经济区秦商粮店挂出“漕运修缮,粮源不济,即日起限量发售,售完即止”的告示时,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依赖此地的边境楚民中蔓延。排队抢购的人潮挤满了街道,粮价在黑市上翻了数倍。往日还算平静的边境县邑,治安迅速恶化,抢粮事件时有发生。
更致命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流言:
“听说了吗?蜀地的贵族彻底和咱们翻脸了,一粒粮也不给了!”
“何止!我听郢都来的商贾说,大王和那些贵人们的粮仓都堆满了,就是不肯拿出来!”
“最可恨的是,官府故意瞒着咱们!只有这几个离得近的县能买到一点点秦粮,其他地区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是想饿死我们,保住他们自己啊!”
这些半真半假、经过精心加工的消息,如同毒液,迅速渗透。边境楚民在庆幸自己“近水楼台”的同时,也对内陆同胞产生了微妙的优越感和疏离感。而消息逐渐传到内陆,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饥民,听闻“边境有粮而朝廷隐瞒”,积压的绝望瞬间转化为冲天的怨怒。
郢都楚宫,焦头烂额。
楚王负刍最近寝食难安。南边是百越不停的骚扰战报,国内是各地告急的粮荒奏章。朝堂之上,以项燕为首的老成派和以年轻贵族为首的激进派争吵不休。
“大王!当务之急是稳定民心!应立即开仓放粮,平抑粮价,同时派遣使者与秦国交涉,哪怕暂时让步,也要争取恢复经济区的粮食供应!”项燕须发皆白,声音沉痛。
“上将军此言差矣!”一位昭氏年轻贵族出列反驳,“与秦交涉?无异与虎谋皮!秦国亡我之心不死!如今国内不稳,正需强力弹压!臣建议,立即派兵,肃清边境那些与秦人勾结、囤积居奇的奸商,没收其存粮以解燃眉之急!同时严令各郡县,敢有哄抢官仓、聚众闹事者,格杀勿论!”
“糊涂!”项燕怒斥,“此乃火上浇油!强行动兵,必授秦人以口实!严刑峻法,只会逼民造反!”
楚王看着下面吵作一团的臣子,只觉得头痛欲裂。他既害怕项燕所说的后果,心底又隐隐觉得年轻贵族的“快刀斩乱麻”或许能暂时稳住局势。尤其是当他听到细作回报,说秦国境内正在大肆宣扬楚国贵族如何欺压百姓、如何见死不救时,一种被羞辱、被逼到墙角的暴戾之气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