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荆关。
一战方捷,苍术扶着燕风霁正往关内走去,然才进关口,迎面就碰到着急忙慌,正四处寻找他们的沈重山。
沈重山脸上还残留着血迹,见他们都还活着,微微松了口气。
随即赶忙翻身下马,从怀里拿出几封信,递过去道:“这些都是从雁州送来的信。”
想到与信一同从雁州那边传来的消息,他说到这里时顿了一下,对上燕风霁的视线,神色凝重道:“燕兄,看信之前,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有些话,沈重山不好直接说出来,只能他自己看。
燕风霁皱眉,眼底掠过一抹疑惑,对上他凝重的眸色,心里更是莫名有些不安起来。
而如今能让他感到不安的,也只远在雁州的妻子了。
思及此,他快速接过信。
随着信中内容一字字入眼,燕风霁只觉大脑嗡鸣了瞬,面上表情慢慢消失,捏着信的双手陡然攥紧,面色也在刹那间,瞬间大变。
“陛下已经下令,让各大驿站都备好了良驹,就等你回来,此刻赶去,应当来得及。只是你的伤,需要处理一下……”
沈重山后面还说了什么,燕风霁已经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因为他此刻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雁州!
他的妻子在等他。
沈重山想让他包扎一下伤口再出发,但燕风霁一刻都等不了了,他冲了出去,夺下他骑来的马,朝着雁州的方向打马远去。
边上同样脸色不好的苍术见状,没问也能猜到是他主子出事了,片刻都不敢耽搁,夺了匹马赶忙跟上。
刚找到自家主人的玉树看到,撒腿跟着后头。
望着他们一个接一个远去的背影,沈重山忧心忡忡,心里总有些不安。
想到燕风霁那一身伤,实在不放心,急忙跑回营地,让一队劲骑带上军医快马加鞭跟去。
待做完这些,他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心情沉重无比。
鼻翼像是被人狠揍了一圈,酸涩难言。
胸腔更是被一股难以的愧疚感挤得满满的,难受得他紧紧咬着口中的软肉,直到血腥味传来,垂在两侧颤抖的手才微微卸去紧握的力道。
没人知道,他此刻的面上维持得有多平静,心底就有多害怕。
怕燕风霁赶不到雁州。
怕他们夫妻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会成为彼此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因为这趟关外,燕风霁是替他去的。
是的,替他去的。
北渊大军退到平荆关那日,他接到命令,要在墨千顷的人还没有堵死各个出关路口前,带一队人马潜出关外接应程北望,顺便去一趟另外几大部族的营地,设法用他们来瓦解鹰氏部族和北渊的联手。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
可出关那晚,在关口遇到了墨千顷带领的骑兵,他中了箭,被连夜送回了郾城,负责掩护他出关的燕风霁,则替他去了关外。
也是那一日,他前脚刚出关,后脚雁州就来了信。
同是也带来了燕州那边的消息。
而他却生生错过了。
如果没有错过,哪怕顾娆娘命不久矣,至少他早一日知道,就能早一日赶回去,日后纵有遗憾,起码最后一程他们是在彼此身边的。
如此,往后忆起,遗憾也能少些。
偏在雁州来信后没多久,燕风霁就在关外失去了消息。
陛下担心他失踪的消息,会加重顾娆娘的身体情况,就没敢让人给雁州那边回信,只能让人死死瞒住,另传信让虞相将所有御医派往雁州。
而这一瞒,就瞒了将近一个月。
直到雁州那边的来信,从三两日一封,变成派人前来……越想,越悲从中来,沈重山的心情就越沉重。
但想到手里还有一封信,是给那小山匪头头程北望的,他还是赶忙收拾了下沉重的心情,四下扫了一眼。
这才想起来没见到那小子。
就在正奇怪那缺德冒烟的小山匪头头,怎么没一起回来,打算派几个人去周围找找时,转头就见裴暮辞肃着脸,快步从远处走来。
靠近了才看他脸上神情有些复杂,锁着的眉上还印着较深的皱痕,像是一路都没有松懈下来过。
沈重山见状,刚想问他出了何事?
然还不等他出声,便听他言简意赅的开口道:“程北望将死,陛下让你将丛竹郡主的那封信送过去。”
闻言,沈重山一怔,眸色倏紧,有一瞬间的惊愕。
心情也更复杂了起来。
诚然,程北望并不是什么好人。
他杀人、害人无数,说是罪大恶极都不为过。
他身上的罪孽,更是百死难赎。
但如果他是死在别的地方,别的事上,听到这么个祸害死了,不说拍手称快,沈重山至少也会冷嗤一句:活该!
可偏偏,他的死,是为了大景。
而且追根究底,他做下的所有恶事,都只是想为惨死的家人报仇。
因为当年,是皇族和当年长安城里的那些贪官污吏伪君子们,先对不起他们程家的。
所以程北望想报仇,无可厚非。
只可惜用错了方法,害了他自己,更害了不少人。
不过现在也算是赎罪了。
因为大景能反败为胜的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冒险出关烧粮草成功,给大景争取到了反胜的时间。
所以乍然听到他要死了,沈重山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楚是个怎样的复杂心情。
裴暮辞面上的复杂,大概也是因为此事吧!
与此同时,关外不远处。
刚长出嫩叶的草地上,程北望浑身是血地站在上方,由一根穿透他腹部的长矛撑着,脚下的泥土早已被鲜血染成了褐色。
季庭州沉着眼立在他对面,眸色晦暗的盯着他脚下染着鲜血,被踩踏进泥里的新叶,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边上年迈的军医抹了抹额头的汗,颤巍巍上前,轻轻摇了摇头,禀道:“陛下,血止不住,这少年人已经撑到极限了。”
若换作旁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又流了那么多血,处处致命,怕是早就咽气了。
这个少年能撑到现在,也不知是靠什么强大的意志力撑住的。
季庭州听完军医的话,垂下的睫毛微颤了两下,随即慢慢抬起眼来,往前走了两步,靠近呼吸越来越弱的程北望,眼中闪过某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