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宁府内,正阳县辖下一座名唤王家屯的村子,隔河便是白莲教控制下的一座名叫“寒冻镇”的小镇子,如今镇墙上还插着白莲教的经旗、挂着白莲教的经幡,但进进出出的,却全是红营的干部和干事,而王家屯中,则早已遍插红旗。
王家屯靠近河边的一座瓦房,便是红营北方根据地临时委员会刚刚迁来的指挥部,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尽管窗外传来村民们夏收时节的号子声和劳作声,一片活力满满的景象,屋内却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应富贵半靠在硬板床上,背后垫着厚厚的被褥,脸色依旧蜡黄,嘴唇缺乏血色,不时发出几声沉闷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屋内所有人的心,他的疫病并未痊愈,持续的发烧和虚弱让他连长时间坐着都感到吃力,但眼下的局势,让他根本无法安心休养,床边,围着几名临委委员,个个面色严峻。
之前应富贵交代的那名干部站在床尾,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汇总整理出来的情报摘要,声音清晰却难掩沉重:“应委员,各位委员,山东那边和开封传来的最新的情报已经确认,河南白莲教总坛,已经与山东圆顿教方面达成了协议。”
“山东圆顿教的那位教主,也就是白莲教里排位第三的那个刘香主,将启程前往京师,拜见一直留在京师的那位白莲教的教主,同时,据说那白莲教的教主也会领着他拜见康熙皇帝。”
“这是在康熙皇帝面前露个脸,是河南总坛给他的承诺,以后白莲教真成了大清的国教,少不了他的位子和好处!”那名干部解释了一句,继续说道:“另外,河南白莲教总坛还承诺,将之前山东之役后,被他们扣下的清廷的赏赐,除了粮食之外,金银、武器装备、珍宝什么的,一概全部送还给山东白莲教。”
“山东白莲教那边,则承诺约束其教众,不再大规模侵入河南抢粮,并且那位刘香主在从北京返回后,还会特地转道河南,亲自拜会河南总坛的许香主,听说是要拜把子约为兄弟,山东圆顿教至少在名义上,依旧服从于河南总坛的统领。”
“这么看来,白莲教这帮头目,还没有被逼到极限失去理智!”一名委员插话进来评价道:“这帮家伙还算是顾着大局,咱们原本以为如今这天灾人祸的,白莲教外部压力骤增,内部矛盾会来个总爆发,没想到只爆了这么一小波就平息下来了,光靠天灾,还到不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啊!”
“季委员说的是……”那名干部点点头:“这份协议,更像是一次权力和利益的重新划分与暂时妥协。协议达成后,山东境内的白莲教组织,已经开始在一些地方重新开仓放粮,进行有限度的赈灾,确实是在约束教众不再向河南侵入。”
“而河南的白莲教腾出手来,就冲着咱们来了!”那名干部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为凝重:“各地传回来的情报,河南各地的白莲教堂口,非但没有效仿山东放粮,反而在有意地引导,甚至可以说是…驱赶灾民!”
那名干部深吸一口气,列举着触目惊心的情报:“从豫北、豫西、豫东等地,原本有大量灾民试图往直隶、山西、山东等相对安稳或者传闻中有粮的地方逃荒,但是,白莲教在各地的关卡要道布置大量佛兵看守,还有八卦军的马队巡查,将这些逃荒的灾民全部拦截下来!不允许他们北上的北上,东去的东去!拦截下来的灾民,统统驱使着往豫南而来。”
“而且白莲教也不仅仅是拦截,他们还主动关闭了许多地方的佛库,停止施粥赈济。同时,利用他们各处的‘仙长’、‘灵佛’什么的,还有民间的神汉巫婆之类的迷信职业者,到处散播谣言,说什么‘无生老母降下佛旨,真佛在南’,‘生路在南方,红营受无生老母点化传教,有吃不尽的粮食’…….用这种种手段,鼓动、逼迫着无数的灾民教众,如同潮水一般,向着我们豫南的控制区涌来!”
“砰!” 一名性子火爆的委员猛地一拍桌子,气得浑身发抖:“无耻!卑鄙!他们一天到晚把‘佛爱世人’、‘济世救民’挂在嘴边,念得比唱得都好听!可实际上呢?他们把灾民的性命当成了什么?当成了攻击我们、给我们制造混乱的工具!当成了他们权力争斗中可以随意牺牲的筹码!这帮披着人皮的豺狼!”
另一位较为沉稳的委员,脸上也满是忧虑,他看向应富贵:“应委员,情况确实非常严峻。各地设立的赈济点,这两天都报告灾民数量激增,远超我们的接待和能力上限。粮食、药品、安置的帐篷被褥……什么都缺!一下子涌来这么多人,管理跟不上,粮食供应一旦出现问题,恐怕…….恐怕会出大乱子啊!”
应富贵闭着眼睛,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消化这海量的坏消息,也似乎在积攒说话的气力。他脸上的病容因为愤怒和忧虑而显得更加深刻,白莲教这一手本也在他预料之中,当他们发现无力继续救灾之时,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只会拼命的甩掉这些沉重的包袱,便选择将矛盾和压力转移,企图用这“灾民洪水”冲垮红营在豫南刚刚建立起来的秩序和声望,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
只是他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山东圆顿教的和河南总坛的争端,显然加速了白莲教甩包袱的决定和动作,两边如此顺利而快速的达成协议,又出乎红营的预料,一时之间,竟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就在屋内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之时,房门被猛地撞开,一名年轻的干部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满头大汗,急匆匆地汇报道:“应委员,各位委员!不好了!小河村的灾民安置点暴乱!当地工作队陈队长失联,恐怕已遭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