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容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胸腔里同样翻涌的惊涛骇浪。
作为心理医生，他接触过记忆障碍的病例，但眼前的情况远超任何医学范畴。
这是超自然的、精准的、针对他们六人且只针对他们六人的记忆抹除。
“检查身体，检查房间。”
辛容睁开眼，声音恢复了冷静，但比平时更低沉。
“确认有没有任何…我们可能做过什么，或者发生过什么的细微证据。”
命令一下，众人立刻行动起来，一种压抑着的、近乎恐慌的急切驱动着他们。
他们仔细检查彼此的身体，没有新增的伤口、淤青或任何不适。
房间也保持着记忆中的样子。
1月10日晚火锅后的碗筷还堆在水槽里没洗，江知返的塔罗牌散落在地毯上，每个人的物品都摆在熟悉的位置。
冰箱里的剩菜少了些，但无法确定是谁、在什么时候吃掉的。
“看这个。”
舒游忽然指着厨房的垃圾桶。里面有一个空了的速溶咖啡盒和几个泡面碗。
“这些…我记得10号晚上时还没满到这个程度。有人在我们‘失去’的那天消耗了它们。”
“还有水电燃气表，”陈晨难得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刚从门口查看完回来，“数字比我记得的10号晚上记录的数字，有变化。”他有一个习惯，会定期记录这些数据以便均摊费用。
微小的证据拼凑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1月11日，他们六人确实“存在”并活动过。
他们吃了东西，喝了咖啡或水，使用了能源，像正常人一样度过了那一天。
唯独关于那一天的“记忆”，被干干净净地剥离了，没有留下任何内在的感知和外在的、可供追溯缘由的痕迹。
“不是时间跳跃，”辛容缓缓得出结论，目光扫过一张张苍白的脸。
“时间确实流逝了。是我们…我们的认知，被动了手脚。我们失去了对那二十四小时的感知和记录能力。”
“为什么？”青葵抱着胳膊，声音发抖，“是谁干的？系统？还是这个世界的…什么东西？”
“不知道。”辛容坦诚道，这种未知比面对明确怪物更让人心悸，“但这是我们来到这里后，遇到的第一个明确的‘异常’。”
希望的火苗并未因此熄灭，反而以一种扭曲的方式重新燃起——至少证明他们之前的挣扎和等待并非徒劳，这个世界确实有问题。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寒意：敌人无形无质，攻击方式诡异莫测，直接针对他们最核心的自我认知。
“不能这样下去。”方奕的声音打破沉寂，他看向辛容，“必须找到原因。”
辛容点头：“从今天起，我们需要记录。尽可能详细地记录每一天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入睡前和醒来后的状态。日记、音频、视频，任何形式都可以。舒游，你心思最细，由你牵头制定一个记录和核对的标准流程。”
“好。”舒游立刻应下，眼神重新变得专注，有了明确的目标，他似乎找到了主心骨。
“其他人，照常工作生活，”辛容继续道，“但加倍留意周围的一切，任何微小的不协调都不要放过。尤其是…与我们自身状态相关的异常。”
接下来的几天，一种新的、更加紧绷的节奏弥漫在这个小小的合租屋内。
每个人身上都多了一个小本子和笔，或者在手机里新建了加密的笔记文档。
舒设计了一套简单的日志模板，包括每日饮食、行程、接触的人、异常感受、入睡时间、醒来状态等。
每晚睡前，六人会简短核对彼此的记录。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也是确认日期，检查记忆的连续性。
起初几天，风平浪静。
日期一天天正常更迭，1月13日，14日，15日…记忆没有再次出现断层。
他们几乎要怀疑那次的失忆是否只是一个偶然的、不可复现的bug。
然而，警惕心并未放松。
辛容在工作中更加留意来访者和同事的闲谈，试图捕捉任何关于“记忆缺失”或类似都市传言的蛛丝马迹，一无所获。
方奕在拳场更显沉默阴郁，他用身体感受着每一次击打，仿佛疼痛是确认自己真实存在的一种方式。江知返在酒吧灯红酒绿中，耳朵却竖起来，过滤着每一句醉话和闲聊。
青葵照顾着小动物，却时不时会走神，思考如果连记忆都可以被篡改，那什么是真实的？陈晨依旧沉默，但他的观察笔记却写得越来越密。
1月18日，周三。傍晚。
辛容下班回来，手里提着顺路买的打折蔬菜。推开房门，一股熟悉的家常气息扑面而来——舒游正在厨房准备晚饭，青葵在给窗台上的小盆栽浇水，江知返瘫在沙发上玩手机，陈晨则在角落整理快递单据。方奕还没回来。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辛容换好鞋，走向厨房想帮忙，目光无意间扫过客厅的茶几。
他的脚步顿住了。
茶几上放着一盆小小的、翠绿的仙人掌。很小，很普通，在一个粗糙的白色塑料盆里。
辛容清楚地记得，昨天，甚至今天早上出门时，这个茶几上除了遥控器和几张旧报纸，什么都没有。
“舒游，”辛容开口，声音尽量保持平稳，“那盆仙人掌，什么时候买的？”
舒游从厨房探出头，顺着辛容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仙人掌？不是你的吗？我下午回来时它就在那儿了。我还以为是青葵或者知返买的。”
沙发上的江知返抬起头：“不是我，我穷得叮当响，买那玩意儿干嘛？”
浇水的青葵也转过头：“我也没买啊。陈晨，是你买的吗？”
陈晨摇摇头，表示否定。
四人面面相觑，一种微妙的不安开始蔓延。
“我早上出门前绝对没有。”辛容肯定地说。他对自己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有自信。
就在这时，方奕推门进来，带着一身汗水和淡淡的血腥味。
他换鞋的动作停住，目光也立刻锁定了那盆多出来的仙人掌。
“哪来的？”他直接问，眉头皱起。
“不知道。”辛容回答，“突然出现的。”
方奕走过去，没有用手碰，而是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用刀尖轻轻拨弄了一下仙人掌的刺，又检查了一下花盆。
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就是街边花店最常见的那种几块钱一盆的小植物。
“见鬼了。”
江知返咕哝一句，从沙发上爬起来，也凑过去看，“谁这么无聊，送盆仙人掌也不留个纸条？”
没有纸条，没有任何标识。这盆植物就像凭空出现在了他们的茶几上。
“检查门窗。”辛容下令。
众人迅速检查了房门和所有窗户，没有撬锁和强行进入的痕迹。合租屋的钥匙只有他们六个人有。
这件事实在是太小了，小到甚至无法称之为“事件”。一盆价值几块钱的仙人掌，甚至都算不上财产损失。
但它出现的方式，那种毫无缘由、无法追溯的突兀感，却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它提醒着他们，那种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力量，并未远离。
它可能随时出现，用这种看似无害、实则令人极度不安的方式，撩拨着他们的神经。
晚饭时，气氛有些沉闷。那盆仙人掌被移到了阳台角落，但它的存在感却异常强烈。
“会不会…是我们中的谁买的，但是忘了？”青葵小声提出一个假设，但很快自己又否定了，“可我们都说不记得…”
集体遗忘？为了区区一盆仙人掌？
这解释比它凭空出现更让人难以接受。
夜里，辛容躺在床上，听着身边方奕平稳的呼吸声，却毫无睡意。
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被窗外路灯光投射出的模糊光影。
失忆…多出的物品…
这些异常似乎都围绕着“认知”和“存在”本身。
这个世界，或者说隐藏在幕后的那个“东西”，难道是在用这种方式，嘲讽他们的徒劳，证明他们连自己的记忆和周遭环境的真实性都无法确定？
他想起恢复的那部分记忆里，关于系统、关于副本的种种光怪陆离。
那些虽然危险，但至少有迹可循，有规则可破。而这里…这种渗透到日常琐碎中的诡异，这种对“正常”本身的扭曲，更让人从心底感到发寒。
时间悄然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辛容意识逐渐模糊，即将被睡意攫获的边缘——
他仿佛听到极轻微的一声“啪嗒”。
像是…笔盖合上的声音？
声音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甚至让他怀疑是否是幻听。
他猛地清醒过来，屏息倾听。
万籁俱寂。只有方奕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的车辆噪音。
他轻轻起身，赤脚走到卧室门口，拉开一条门缝向外望去。
客厅一片黑暗，寂静无声。阳台角落那盆仙人掌的轮廓在月光下依稀可辨。
没有任何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