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这种情况确实是有的,而且我们后半段路程确实遇到过几次流民和山匪拦路。
我便渐渐放松了对此事的警惕,一心只想着快点儿将镖物送达。”
连放说到这儿,好像在回忆中陷得越来越深,满脸都是悔恨,眼眶里也盛满了泪水。
“可随着离制北府越来越近,他的态度就越来越疏远了。
我却只当是疲累所致,还自己劝自己来着,最后到底是跟着到了制北府。
那时我见到东家竟在府城拥有如此大的宅院,心中对东家愿意花费巨额镖力也便认同了。
况且到这儿后的前三天,每天都是好吃好喝地招待我们,说是醉生梦死也不为过。
但我记挂家里,第四天便找到了我那个朋友,询问是否可以结清尾款,放我们离去?
我那朋友却说不急,晚上有件好事要与我们这帮人说。
我只当是东家还需要镖力,心想着若是顺路的话,再保一程也不是问题。
结果晚上确实是有‘好事’,但却不是我想的那样。”
连放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还能动的左手立刻遮住了面庞,但还是没来得及掩饰住滚落的两行热泪。
院子里足足四五个呼吸没有一点声响。
大家都知道,这是他对自己当初一再错过离开的时机的懊悔。
最后还是他身边的班大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行了,白小……铁英还等着呢!”
连放用左手抹了把脸,略带鼻音地对白铁英道:
“对不住了铁英,我这就接着说。”
白铁英笑笑,没有说话,就见连放深吸了口气道:
“那天晚上自然又是好酒好菜地招待我们。
正当酒酣耳热,我心里莫名地觉得不安之时,我那朋友跟在一群人身后,来到了我们喝酒的院子里。
先是有个人说了些场面话,随后就说东家要招揽我们。
不但吃住衣服全包,每年能拿百两年俸,每次完成任务还有赏钱。
然后就是包括我那朋友在内的三五人上前来劝说。
什么他们之前过得多不如意,但是自打加入了‘福佑会’,日子又有多快活。
他们说完,下面自然是说什么的都有,但绝大多数都是不乐意的。
我们这百来人,多是江湖人,一向浪荡惯了的。
如果愿意受束缚,早都找到谋生的手段了,哪还用等到他们招揽?
且这个什么‘福佑会’,此事做得不算磊落,江湖之人最是反感。
有几个脾气不好的,还立刻张口骂了起来。
我以镖行为业,家中妻儿老小俱在,只能算是半个江湖人,所以没有他们那么冲动。
但也瞧出来了不好,便暗自琢磨,怎样才能脱身。
就在这时,那几个冲动的已经上前要跟来人动手。
可却突然发现浑身无力,这才知道饭菜之中下了药,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那几个人自然是血溅当场,余下之人,包括我在内,都被这‘福佑会’的霸道所震慑。
这时,之前那个说场面话的人又出来劝说了一番,便有近一半人改了口,同意加入福佑会。
他们当时受到震慑是不假,但我估计他们也是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有功夫在身,想要逃跑还是很容易的。
可没想到的是,立刻有人拿来了契书,竟是让他们签下十年的身契。
这还不算,还要服下一种需要每月服用解药的药丸,说是一旦不按时解毒,便会肠穿肚烂而死。
我还处在震惊之时,有人振臂高呼,‘一齐冲将出去!’
哎!结果又是二十多人血洒当场。
就在这时,我那朋友居然拿出来一个小册子,一个一个地读起了我们这些还没有表态的人的籍贯、亲人、过往等事。
威逼也好,利诱也罢,我们都没有自保的能力了,也唯有服从。
这硬的使完了,‘福佑会’倒是也立即兑现了诺言。
不但将之前剩下的镖力结清,还可以预支下一年的年俸。
我那时已经心存死志,觉得这条老命能换回二百两银子也是不亏。
于是便签了身契,服下毒药,将一百五十两银票领到手,转头便跟那个朋友请假,将银票以票镖寄回了京城。
连放说到这儿,苦笑了一下,然后又接着道:
“我们这批人,很快就被打散了,据说是被分配到了各地的福佑会分支去了。
而我因为那个朋友的缘故,再加上还有几分身手,就被留在了府城。
‘从长计议’自是比不得‘快意恩仇’来得潇洒。
我之前一直觉得自己虽然不在江湖,但也是个侠肝义胆之人。
可事到临头我才知晓,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这一年里,不但那些江湖人收起了身上的桀骜不驯,我也渐渐开始变得麻木。
甚至后来还因‘听话’、‘表现得好’,‘招待’了三批像我一样被骗来的江湖人。
而我却没有给他们哪怕一句提示,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我眼前将享受、愤怒和服从一一轮回。
只因我一人死不足惜,可京中的家人怎么办?
小女儿在夫家过得可好?大女儿也不知生的是个外孙,还是孙女?
大儿子太过忠厚,小儿子又太惫懒。
老妻的腰痛有没有寻得良医?母亲是不是又偷吃了剩饭?
可我有一千个、一万个惦念也不敢表露出来,因为我一直在想办法找到解药。
——那毒药还真不是骗我们的。
第一个逃跑又自己回来求解药的人,在我们面前哀嚎到叫不出声音,最后活活疼死了。
那个样子我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不过我也不算没用,解药虽然一直没找到,但我知道了‘福佑会’不少事情。
可能是因为家人被他们掐在手里的缘故,再加上我利用那个朋友的愧疚,渐渐让他们相信我甘愿留在这里了。
他们给我安排的事情多了起来,我也能在府城内结伴活动了。
因此我就收集了一些他们控制的江湖人的名单,又将府城内所有我知道的‘福佑会’管制的商铺都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