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晴离去后的小院,仿佛被抽走了一丝紧绷的弦,空气重新流淌着慵懒的平和。林涣将残茶倒入院角的七里香根下,正欲俯身拾起昨日瑶瑶遗落的那只陶杯,一阵迥异于玉衡星沉稳叩门声的响动,便从墙外由远及近,急切地滚雷般撞了进来。
那声音,是少年清亮而不加掩饰的欢呼,夹杂着书页在奔跑中哗啦作响的伴奏,以及——
“砰!”
院门被一股带着青草与墨香气息的力道猛地推开,撞在内侧的石榴树上,震落几片殷红的花瓣。
“林涣姐姐——!”
行秋像一阵裹挟着山岚与朝露的清风,径直卷到了林涣面前。他今日未着繁复的家族服饰,只一身天水碧的窄袖常服,衣摆绣着暗云纹,跑动间如流水拂动。额间沁着细密的汗珠,几缕蓝发黏在颊边,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却亮得惊人,仿佛将整个云来海的波光都盛在了里头。
他手中高高举着一卷明显是刚拓印不久、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书册,封面是略显粗糙的稻妻和纸,上书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沉玉侠影录·稻妻风云篇》。
“你看你看!”他气息尚未喘匀,便将书册几乎递到林涣鼻尖,“八重堂加急送来的样书!北斗姐的船队捎回来的!这插图,这情节,尤其是这‘无想的一刀’被我化为笔下‘云来剑法’最后一式‘流月惊虹’的描写……我觉得堪称神来之笔!”
林涣被他这连珠炮似的话语撞得微微后仰,看着他因兴奋而绯红的脸颊,以及那眼中毫无杂质、纯粹为创作而燃烧的火焰,方才与刻晴交谈时沉淀下的那点沉重历史感,竟如晨雾遇阳般,悄然消散了几分。她伸手,不是去接那书,而是用袖角自然地为行秋拭去额角的汗珠。
“慢些说,瞧你这满头汗。”她的声音里含了笑意,如同春水化冰,“既是佳作,更需静心品评,这般毛躁,岂不辜负了字里行间的侠气?”
行秋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这才站直了身子,却仍迫不及待地翻开书页,指着一处插画:“姐姐你看,这处‘绯樱飘零悟剑心’的场景,我可是参考了你上次说过的‘静中观物’之意境……还有这里,‘雷霆骤雨涤尘襟’,我将雷神的威压化入剑势,是不是比单纯描写电闪雷鸣更有味道?”
林涣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只见画面上一位侠客于漫天绯樱中持剑静立,背景是隐约的雷霆紫光,意境竟真有几分贴合武学至理。她不禁点头,由衷赞道:“形神兼备,意蕴悠长。我们行秋少爷的笔力,愈发进益了。”
得了夸奖,行秋更是眉飞色舞。他合上书,忽然凑近了些,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讨好与狡黠的神情,像只算计着如何讨到小鱼干的猫儿。
“那个……林涣姐姐,”他放软了声音,带着点儿撒娇的意味,“书也写完了,璃月港近日也无甚新鲜事……我听说,稻妻的锁国令虽未全解,但商贸与文化往来已松动不少。八重堂此番邀约,也是意在促进交流……”
他顿了顿,眼睛眨巴着,抛出最终目的:
“我们……去稻妻玩一圈,如何?”
“玩?”林涣挑眉,看着他。
“自然是‘游学’!游学!”行秋立刻正色,搬出早已想好的说辞,“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我去取材,为《沉玉侠影录》的下一部寻找灵感!姐姐你久居璃月,难道不想去看看如今的稻妻,那传说中的容彩祭、鸣神大社的千年樱,还有……呃,尝尝地道的三彩团子和油豆腐?”
他说得天花乱坠,手还比划着,袖中竟“啪嗒”一声掉出一本小巧精致的《稻妻风物志·美食篇》,显然是有备而来。
林涣看着他这番煞有介事的模样,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清越,如同玉石轻击,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她弯腰拾起那本风物志,指尖拂过封面上诱人的团子插图,摇了摇头。
“我看呐,取材是假,你这馋虫作祟才是真。”
“二者兼有,二者兼有嘛!”行秋见她笑了,心知事情已成大半,立刻打蛇随棍上,“姐姐,你就陪我去嘛!有你在,路上也有个照应,飞云商会的事我已打点妥当,北斗姐的‘死兆星’号下月初便有一趟前往离岛的船期,正好赶上容彩祭最热闹的时候!听说还有从蒙德来的吟游诗人会去表演呢!”
他扯着林涣的衣袖,轻轻摇晃,眼神恳切,让人难以拒绝。
阳光透过石榴树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少年人的热情与活力,仿佛本身就带着温暖的能量。林涣看着眼前这鲜活、生动、对未来充满无限好奇的行秋,再想到自己那刚刚被层岩旧事触碰过的心神,忽然觉得,这样一场“游学”,或许正是她此刻最需要的。
远离沉重的过往,踏入一个正在新生的国度,陪伴着眼前这个眼中只有诗、远方与美食的少年……这本身,就是一种治愈。
她沉吟片刻,在行秋愈发期待的目光中,终于缓缓点头,唇边漾开一个清浅而真实的笑容。
“好。”
仅仅一个字,行秋却如同得了圣旨,几乎要雀跃起来。
“太好了!我这就去准备!给神里家小姐和八重宫司的拜帖要重新斟酌一下用词……给托马先生带些什么璃月特产好呢?对了,还要多备些摩拉,听说稻妻的漆器和小玩意很有特色……”
他已是自顾自地开始规划,语速快得像蹦豆子,在院子里转着圈,时而蹙眉思索,时而抚掌轻笑,那勃勃的生气,感染得整个小院都明快起来。
林涣倚在门边,看着他忙碌畅想的身影,目光柔和。微风拂过,带来他身上干净的皂角香气和书卷墨香。她抬头,望向湛蓝如洗的天空,几缕浮云正悠然南去,方向,似是稻妻。
胸中那关于层岩的滞涩块垒,虽未消失,却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名为“行秋”的清风,吹开了一道缝隙,透入了些许光亮与新鲜的空气。
下一程,是绯樱与海风,是诗篇与佳肴,是一场快意江湖的少年游。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也将五百年的尘嚣,暂时轻轻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