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师徒两人将如何应付捷报上种种事情全部商议一遍,最后郑绍祺拿出一张京城——昭明城的地图。
他拿起镇尺敲了敲地图上的昭明城轮廓,落在 \"司礼监\" 三字上:\"小崽子,你当那些阉党是吃素的?捷报写得再漂亮,也得有人替你在御前美言。\"
他突然抬起头看向吴天翊低声说道,\"五日后随驿卒进京,带上青金石 —— 找最不起眼的装成二十箱,就说是北蛮进贡的!剩下的...\" 老教头两眼微眯,\"藏在给吏部尚书的寿礼里。\"
吴天翊眉头微蹙:\"师傅,您知道父王向来最讨厌阉党,不屑与其为伍...\"
话未说完便被郑绍祺挥袖打断,\"厌憎结党?\" 老教头冷笑一声,指尖重重叩在案上的舆图边缘。
\"所以你父王才会困守这西北苦寒之地!当年三皇子吴承煜能把属地定在鱼米之乡的江南三郡 ——\"
他两眼扫过舆图上色泽温润的 \"江南道\" 区域,\"真以为是先皇偏爱?若不是三皇子每年往司礼监送的黄金能铺满皇城地砖,他哪能把庐陵、吴郡、会稽变成自家的钱袋子?\"
郑绍祺忽然抓起案头的青铜酒樽,对着窗外明月晃了晃,酒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满朝文武...\"
他仰头灌下烈酒,喉结滚动间溢出沙哑的嗤笑,\"手里没沾过油的 ——\" 抬手指了指自己微眯的双眼,\"比我这双眼里的眼屎还少?你且瞧着,如今在江南修起三十里云锦坊的吴承煜,面上越是风雅,背地里给周德海的孝敬银子越是成车拉。\"
吴天翊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石桌旁舆图上 “庐陵” 二字,那里用朱砂标着年产粮百万石的批注。
郑绍祺的酒樽重重磕在案角,惊起一片细尘:“如今你在云中郡的动静,为师担心早已成了某些人眼里的钉。”
“不出旬月,朝堂必有人弹劾燕王府与北蛮暗通款曲 ——” 老教头突然倾身,独眼里跳动的烛火碎成两簇寒芒,“为何?就因为你燕王府的银子,没流进司礼监的库房!”
吴天翊抬眼望向窗外,天空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
他摸着腰间父亲亲赐的 “燕” 字玉佩,只觉那枚羊脂玉从未如此灼人。
原来在这大乾的棋盘上,连亲兄弟的笑靥都能化作杀人的刀,而他所谓的 “独善其身”,不过是黄粱一梦。
“难道我只想平平淡淡过个日子都这么难吗?”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
老教头的双眼在阴影中眯成细线,良久才松开手,他突然从怀中摸出一块刻着 “诡道” 二字的青铜令牌:“当年我被逐出禁军时,老上司曾说 ——‘在这吃人的世道,想做菩萨,先得学会执刀。’”
令牌重重拍在吴天翊掌心,“等你从昭明城回来,或许就懂了!”
吴天翊对着郑绍祺深深鞠了一个躬,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在晨光中划出温润的弧光:“谢师傅指点迷津。”
他直起身子时,突然感觉后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像一道永远醒着的伤口。
此时的他才真正明白,前世读得那些史书经历的那些事,终究抵不过朝堂一日的波谲云诡。
那些在纸页上沉睡的权谋机变,化作眼前老教头掌心的硫磺粉末、舆图上的朱砂箭痕,扎得人眼眶生疼。
他以为前世经历的和读的那些史书,知晓王朝兴衰规律,便能避过权谋陷阱!
却忘了每道史书批注里,都泡着活人血水。
他发出一声苦笑“师傅,我也将成为一名可耻的政客?”
“政客?” 郑绍祺嗤笑一声,“这世上哪有天生的政客?不过是被世道逼得学会了把真话裹在假话里,把刀刃藏在袖袍中。”
老教头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你以为自己缺的是手段?不,你缺的是对这世道的‘恨’—— 恨它的腌臢,恨它的不公,恨到你愿意拿起刀,剜掉它烂掉的心肺!”
吴天翊喉间滚动,想说 “我只恨这世道逼我成魔”,却发现舌尖抵着的全是铁锈味。
他忽然想起某位武侠小说大大书里说的话:“真正的剑客,要学会让敌人的血,比自己的泪先流出来。”
此刻站在晨光里,他终于懂了 —— 在这大乾的棋局上,书生的眼泪养不活家人,只有执刀的手,才能劈开活路!
“去昭明城吧!” 郑绍祺松开手,苦笑道。
此时吴天翊握着剑柄的手青筋凸起,忽然想起前世读《三国志》时,曹操那句 “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曾让他厌恶至极。
此刻却觉得这话像块火炭,烫得他想笑 —— 原来最狠的刀,从来不是挥向敌人,而是剜掉自己心里的软肋。
“师傅,” 他转身时,晨光在剑鞘上流淌成金红色的河,“若我真成了您说的那种人...”
“成不了!” 郑绍祺打断他,眼里闪过罕见的柔和,却很快被阴云覆盖,“你的眉头还会皱,心还会疼,就证明你这儿 ——” 他指了指心脏,“还没被腌入味!”
“去吧!师傅相信你知道怎么做!” 郑绍祺对着吴天翊摆了摆手说道。
吴天翊再次向郑绍祺深深鞠了一个躬,可是这次他什么话也没说。
当他走出院门,抬头望向昭明城方向,此时那片乌云已被朝霞撕成碎片,而他即将走进的,是比夜色更黑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