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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莲走进一条小街,从这条小街又拐进一条陋巷,她转来转去,完全迷失了方向,烈火的嘶吼也远远地消逝在她的身后。

天上的火光正渐渐消退,道路却变得一片漆黑,十分吓人。

阿莲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前走,她甚至盼望着能听到有人说话,小团圆嘤嘤的哭泣声沉闷而急促,阿莲才发现,小团圆头上还蒙着她在旅店里给裹起来的衣服。

阿莲赶紧把衣服从小团圆的头上解开并取下来,小团圆响亮的啼哭声打破了暗夜的寂静。

阿莲感觉自己来到了城外的一片树林里,她茫然四顾,看看后面青灰色的天空,看看两旁像牢墙一般把她围在中间的阴森树木,麻木的双腿此时感觉不到疼痛,颈背处像嵌着一块铁板,让她的胳膊不停地想往下坠落,她摸索到一棵大树下,靠着大树身体慢慢往下滑,坐在潮湿的地上。

她解开衣襟,把乳头伸进小团圆大张着不断啼哭的嘴里,小团圆止住了哭声。阿莲的衣服已被汗水湿透,她扔掉短枪,取下包袱,伸直双腿,透过树木交错的枝叶,仰望黑漆漆的天空,她已疲惫到了极点。

睡梦中的阿莲嗓子里像着了一团火,口干舌燥的她四处奔走想找水喝。忽然她感觉到嘴唇触碰到了一丝清凉,继而一股温润甘甜的水源流进她的嘴里,阿莲不顾一切地痛饮着,她蓦地睁开眼睛,看见一个蓬头垢面,满脸胡须的男人蹲在自己面前,手里端着牛皮水袋,正在往自己的嘴里灌水。

阿莲大惊失色,她大叫一声,把男人手里的牛皮水袋打掉在地,惊恐地问:“你,你是谁?”

男人直起身,猫下腰捡起水袋,往后退一步,指指地上的小团圆,吞吞吐吐地说:“水洒到孩子身上了。”

阿莲慌忙把小团圆从地上抱在怀里,小团圆清澈的眼睛看着母亲,脸上露出稚嫩的笑靥。

阿莲环顾四周,清晨的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在地上洒下点点光斑。衣衫褴褛的男人正冲着她憨憨地笑着,阿莲抱住女儿,把包袱挎在肩上,靠着大树站起身来。

男人又用手指了指阿莲脚下的短枪说:“是,是把好枪,就是,就是没有子弹。”

阿莲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低声说:“我包袱里还有刀。”

男人又退了一步说:“我,我只想给你水喝,刚才在林子里走时,听见你喊着要水,才过来的。”

阿莲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踢了踢脚下的短枪,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女儿,听到男人又说:“你是从北渡镇逃出来的吧。”

阿莲点了点头,男人叹息着说:“逃兵回来把镇子全烧了,这会儿追兵正渡黄河呢。”

阿莲听男人说有兵在渡黄河,于是急切地问:“现在渡口有船了吗?”

“有,有船。”男人一边点头一边说,“是运兵船。”

阿莲这会儿才听清楚,原来渡船在运送士兵。她沉思了一会儿问道:“这些船运完士兵,他们会不会把船烧掉呢?”

男从摇了摇头说:“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想应该不会,以前被烧掉的渡船都是那些逃兵干的,革命军应该不会这么干吧。”

阿莲瞪大眼睛问:“追兵是革命军吗?”

男人把牛皮水袋挂在腰间,搓着手说:“是啊,是革命军。”

阿莲又问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今天我从黄河边过来时,他们的部队在黄河北岸集结,这会儿估计往北渡镇这边来了。”

阿莲低下头,看着女儿,自言自语地说:“子恒也是革命军呀。”

“谁是子恒?”男人低声问道。

阿莲看了一眼男人,想了想说:“谢谢你的水。”

男人又憨憨地笑了笑说:“水袋里还有......”

阿莲赶忙说:“不了,不渴了。”

男人说:“你要过黄河吗?”

阿莲点了点头,马上又摇头说:“恐怕渡船不会给我们用吧。”

男人说:“你可以自己过去看看。”

阿莲弯腰捡起短枪,男人说:“你拿着枪去渡口,怕是不好吧。”

阿莲疑惑地看着男人,男人说:“要是碰见队伍,他们会......”

阿莲想了想说:“那就送给你吧。”

男人睁大眼睛,即惊喜又不敢相信,他喃喃地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莲笑了笑说:“真的,送给你。”

阿莲把短枪递向男人,男人迟疑了一下,慢慢地走上前,接过短枪,用袖子轻轻地擦拭着短枪上的泥土,嘴里嘟囔着说:“咱爹和来大伯打了一辈子猎,也没摸过这么好的枪。”

阿莲见男人因得了短枪而兴奋得满脸通红,于是问道:“你家是猎户吗?”

男人嗯了一声,随后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问阿莲:“听口音,你不像是北渡人。”

阿莲起初对男人的戒备之心,开始渐渐变得松弛,她说:“我准备带女儿去南方。”

男人点了点头,“哦,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女人家,可不容易呀。”

阿莲叹息一声,问道:“这里离渡口远吗?”

男人往前指了指说:“出了这片树林,再往南走十二、三里路就到了。”

阿莲点头说:“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看看。”

阿莲说完,绕过身后的大树,向树林里走去。这时,背后传来男人的声音:“你要是相信我,我可以带你去渡口。”

阿莲止步回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男人双手捧着短枪,像尊雕塑似的,呆呆地站在树荫里。

阿莲冲男人笑了笑,没有说话,扭身继续往前走。

男人犹豫一会儿,便跟在阿莲的身后,迈开脚步,并始终和阿莲保持十几步的距离,他一边走一边说:“我叫大碾盘,父母是附近的猎户。”

阿莲只专心赶路,似乎没有听到他在后面说话的声音。男人还在不停地说,“去年父母被军阀的败兵杀了,就剩下我自己。”

阿莲心里一动,忽生怜悯之情。

大碾盘在阿莲身后继续说道:“猎户来仓来大伯看我可怜,收留了我,谁知我这没良心的东西,却把来大伯害死了。你给我的短枪,我要埋在来大伯的坟前。他老人家一辈子喜欢枪,他说过,如果这辈子能有一把短枪,死了也知足。”

阿莲问道:“你怎么害死了来大伯?”

走在后面的大碾盘沉默了良久,才开口说道:“我认贼作父,害死了来大伯。”

阿莲顿一下,大碾盘随即说:“前面的岔路口往左拐,走小路,最好不要碰到当兵的。”

阿莲却说:“革命军不会滥杀无辜,我正好想向他们打听一个人,你告诉我走哪条路,最有可能遇到他们的队伍。”

大碾盘停下脚步,喃喃地说:“要是这样的话,我得先把短枪藏起来。”

阿莲也止了步,回过头说:“你去藏枪吧。”

大碾盘四下里张望了一会儿,然后蹭蹭几下爬到一棵大树上。他把短枪放进编织在大树枝杈间的喜鹊窝里,又抱着树杆滑到地面,抬头端详了一阵,点点头说:“放这里没人能看见。”

此时,阿莲觉得这个叫大碾盘的男人,憨实中倒有几分可爱,于是笑着对他说:“一会儿回来,你还能找到这棵树吗?”

大碾盘肯定地说:“从小在猎户的家里长大,这一带的山石草树,心里都明白着呢。”

阿莲问道:“你刚才说的认贼作父是怎么回事?”

大碾盘叹息着说:“唉!说了你别害怕,我那会儿是一时糊涂,跟着从南方来的土匪张一刀干伤天害理的事......\"

阿莲听大碾盘说出张一刀的名字,惊得险些喊出声音,大碾盘看见阿莲变了脸色,于是又缓慢地说:“你别害怕,我早就不和他们在一起了,我不是土匪。”

阿莲镇定了一会儿又问:“张一刀现在在哪里?”

大碾盘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他们估计回南方了。”

阿莲看见大碾盘一脸的沮丧,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大碾盘说:“张一刀他们杀了来大伯,还把来赎人票的秦老爷也杀了。那天,秦老爷来送赎金时,他们让我到外面看守被绑架的秦家少爷,等我回来,他们已经把秦老爷杀了,带着秦老爷送过来的赎金去了渡口。我追到渡口时,他们刚登上渡船,我想跳上渡船,张一刀却冲我开了枪。”

“还好我命大,子弹打在我胳膊上,我从岸边掉进黄河里,被河水冲出一里多远,才扑腾着上了岸,总算捡回一条命。”

“张一刀刚来这边时,和我说是作皮毛生意的南方商人,让我给他们带路,到附近村镇里收购兽皮。来大伯早就看出来他们不是好人,跟我说了好几次,我都不相信,直到绑架了秦家少爷,我还是没醒过来,甚至来大伯因此丧命,我仍然相信土匪张一刀。”

“他们许诺我,拿上赎金会带我去南方,那里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鬼迷了心窍,不但害死了来大伯,自己还险些丧命。可怜秦老爷带了那么多钱来赎儿子,也丢了命,我对不起父母,对不起来大伯,对不起秦老爷,对不起......”

大碾盘说着说着便呜呜地哭了起来。阿莲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她知道大碾盘所说的千真万确,而且现在的大碾盘也对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愧疚不已。但是一想到秦家的家破人亡竟和这个人也有一些联系,便觉得像吞下一把柳絮似的,心里即刺又扎。

大碾盘忽然止住哭声,低沉地说:“看,前面是兵。”

远远地,麦田中间的道路上,一支队伍,以行军的步伐向树林方向走来。

士兵们穿着蓝灰的军装,样子十分疲惫。扛枪的姿势虽然比较整齐,却没有人能昂首挺胸,而是都耷拉着脑袋,他们一声不吭,只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阿莲和大碾盘赶紧闪到道路的一侧,士兵向他们一点点走近。他们个个军装褴褛,一看便知,他们已是身经百战,并且长途跋涉。也分不出他们谁是官,谁是兵。好多人光着脚,有些士兵还用绷带缠着脑袋或手臂。

他们经过阿莲和大碾盘时,既不向左边看,也不朝右边望,不声不响,要是没有那沉重的脚步声,他们完全可以被当作一群幽灵。

阿莲怀中的小团圆忽然发出啼哭声,偶尔有士兵抬头向他们这边扫一眼,随后便继续赶路,阿莲几次想喊住经过的士兵,却欲言又止。

最后几名士兵也快走完了,一名殿后的身材矮小的士兵让枪托在地上拖着,只见他身子一晃,停了下来,望着别人的背影,一动不动。

可能是他实在太累了,他肮脏的脸上毫无表情,简直像个梦游者。看样子他只有十四五岁,所以步枪差不多与他一般高,一张满是尘垢的脸上还透着一丝童真。

队伍还在继续前行,少年与队伍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忽然,少年的两条腿慢慢地弯下来,然后他倒在尘埃里。

这时,从前面队伍的末尾一排闪出两个人来,他们一声不吭地往回走到少年身边。其中一个士兵又高又瘦,满脸胡须,一双深陷的大眼又黑又亮。他默默地把自己和少年的枪交给另一个走过来的士兵。然后俯下身去把少年举起来扛到自己的肩上。

高瘦士兵的动作一气呵成,他不慌不忙地跟在行进的队伍后面走去,承受重量的肩背稍稍弓起,而那个虚弱的少年却像遭大人耍弄的小孩子一样被激怒了,他拼命地叫喊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这个讨厌的瘦驴,你的身上真臭,我自己能走,快他妈放我下来......”

高瘦士兵仍然沉默不语,径自不紧不慢地走,不久便随长长的队伍消失在树林深处......

阿莲和大碾盘对望了一眼,大碾盘讷讷地说:“你不是要和他们打听一个人吗,怎么不说话?”

阿莲看向树林,愣了很久才说:“我们去渡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