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带着知春几人到来的时候正巧看见一个大夫背着药箱离开,里面的人都唉声叹气的。
再去县里请个大夫吧,如果县里的不行,咱再带大姐去观里。
“好。”
谢宁朝着其中一个房子走去,她不知道娟娘住在哪个房间的,但她看到了那些蠕动的触手和冲天的黑气。
院子里的人看不到她们。
几人穿进娟娘的屋子,只见娟娘平躺在木床上,手上抓着一根半透明的黑色触手往口中送,若是叫外人来看,就好像娟娘在咀嚼空气。
看到谢宁,娟娘下意识的害怕。
谢宁一步步靠近娟娘,也确认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娟娘不是一个纯粹的人,她是由怨气组成的人。
娟娘想要挣扎逃跑,却被谢宁束缚住,而后谢宁取出了一支竹箫,虽是普通的乐器,但她尚且记得安魂曲,或许有用。
娟娘本是在尖叫的,床底的触手也伸向谢宁,但最后都在乐声中慢慢安静下来。
谢宁坐在床边,“为什么要杀了她们?你真的是为了要一个儿子吗?”
“是......不,不是。”
娟娘落下了泪,“这里不好,活着不好.....女的,不该来......不该来......”
“与其受苦,不如一开始就死!”
娟娘的人皮破开,露出了她原本的模样,如同一团翻滚的黑紫色雾霭,边缘不断扭曲,扩散或收缩,时而凝聚成模糊的扭曲人脸,时而溃散成游。
娟娘看向谢宁身后的知春等人,“这里有什么好的?跟娘走......”
知春挡在妹妹们前面,她的脑子如同一团浆糊,恨意无从安放。
“不,这里很好,有阳光,有花香,师父会教我们做人的道理,会教我们如何在这个世道生存下去,会.....我喜欢这里。
再破的屋子,也可以补。
可你从来没有给过我们自己选择的余地。”
谢宁看着娟娘的脸在其中闪现,叹了一口气,“虽然我不知道为何怨灵会变成人而后经历人间世事,但一开始,你或许是纯粹的怨灵,只有怨恨,没有情爱,可你也当过人,你有自己的感觉,你会生就私情。
娟娘,你在反抗是吗?”
娟娘沉默了,“她们明明那么痛苦。”
她就是由世间女子的怨与恨而成的,她们都在后悔来到这世间。
她不明白,但是现在她或许有些明白了,人的一生不会总是雨天,也会有晴天,有温暖,只是她收到的全是怨恨。
怨灵看着谢宁,浮在雾气中密密麻麻的脸也在笑,“我散了,可怨气不会散,这世界那么大,我那么小。
我只是承接了一点点的怨而已。”
一点点,就那么痛苦了。
黑紫色的雾气散开,只留下了满室血腥。
知春捡起了地上的砖头,又掀开了那木床,“我们当年就死在这里,她一砖头就拍下来了,然后我们就被埋到了床底下。
没有见过阳光,没有闻过花香,没有看过这个世界哪怕一眼。
后来我们报仇,她死了,我们被困进了归背山,遇到了......嫲嫲。”
归背山是个没有阳光的死地,那里时空乱序,每一只鬼,每一个人都被困着,太寂寞了,在有限的能力下,大家都想多个伴。
本来她们把谢栎抢过来是做伴的,想让谢栎彻底的留在那里,可是谢栎太傻了,竟然动用禁术把她们也带了出去。
好笨。
她会死的。
这十三个孩子一直是有些沉默的,谢宁便也一直没有多问,只把她们当作普通的孩子看待。
如今得知内情,心中不知作何感想,视线划过床上的血迹,轻声问,“你们还怨吗?”
“怨,也不怨。”
谢宁只感到身上一轻,她知道自己快要离开了。
可她还没有见到知白呢,那小丫头,如果回来没看到她,会哭的。
知春和其他孩子猛地扑上去抱住了谢宁,有小的还哇哇哭了起来,最小的那个三岁的孩子抱着谢宁的小腿,“师父父,好好的,嫲嫲,也好好的。”
她们早该散的,这些光阴都是偷来的。
她们都消失了,白色的小团子,凝成了半块白色的玉佩。
是另外半把钥匙。
她的空间......开了。
谢宁走了出来,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下,打在她的脸上有些生疼。
“哎哟,长宁道长!您怎么在这儿呢!这雨可大了!”
说罢匆匆拿了一把油纸伞过来,“您且撑着上山,赶明儿我带着我那外孙女上观里去,求您取个名儿!”
她家三丫头嫁了人了,就是她家隔壁的外来户,之前是逃难的,但人不错,这些年又做起了制伞的生意。
有门手艺好安身,恰好三丫头又喜欢那家的小子,正正是合缘了。
“谢谢。”
谢宁回到青崖观,然后就被知白扑了个满怀,小丫头长大了,身子壮壮的,生的又高,跟小牛犊子似的撞过来,差点把谢宁扑地上。
“师父!”
喊了那么一声,知白就没忍住哭了,她回来到处找不到师父,还以为....还以为......
吓死她了!
“我在。”
知白看着谢宁,泪是止住了,可眼中的伤意更深了,她生来学道的天赋便奇高,如何看不出谢宁与此地的因果线已经消失。
“师父......”
知白跟着谢宁走回殿中,此时的正殿早已不是先前还会漏雨的破屋子了,看着谢宁身上的墨色衣袍,知白下意识的抬眼朝殿中的神像看去。
初见谢宁时,她是一身白色长袍,如今的谢宁却是与那神像一般无二。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谢宁揉了揉知白的脑袋,小丫头跪在她脚边,身子一抖一抖的。
“师父,我们还能再见吗?”
谢宁没有说话,知白抿了抿唇,偏过脑袋,“也是,师父是神,都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说不定等师父回来,我都变成老太太不认得您了。”
谢宁挪过知白的脑袋,对上她红红的眼睛,“师父不是神,知白是个又努力又有天赋的孩子,一定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然后,找到师父。”
她原本不想这么说,但对自己带大的孩子,谢宁最是了解不过,知白需要活下去的执念。
“师父.......”
谢宁离开了,若一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