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烛火映着众人脸上的凝重。杜尚清听着管事们汇报开荒的亩数、流民棚屋的搭建进度,还有粮仓里新入仓的粟米、芋头,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案上摩挲着。
“流民安置得怎么样?”他忽然开口,目光落在负责户籍的老周身上。
老周忙躬身回道:“回老爷,这月又收留了三百多口,都按您的吩咐分了地,农具也配齐了。
就是……棚屋的茅草不够厚实,怕是挨不住深冬。”
杜尚清点点头,语气沉了几分:“今年的冬天,怕是比往年来得更凶。”
他想起前世看过的气象记录,那种呵气成冰、河川冻裂的严寒,在缺衣少食的眼下,杀伤力绝不亚于一场核灾。
“杜爷的意思是……”
老周是老叶提拔出来的副手,农事,民生这些事现在全归他负责。
“寻常年份,一场霜雪就能冻饿死人,更别说这等严寒。”
杜尚清的声音带着不容忽视的急切,“流民们身上的单衣薄袄根本抵不住寒风,灶台上要是再断了粮,肚子里没点油水顶着,一场寒流下来,不知要折损多少性命。”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八县农事图》前,指尖重重点在标注粮仓的位置:
“所以,秋后采集食物不是要务,是死命令。
谷仓要装到顶,地窖要囤满各种山货,连腌制的咸菜、熏制的腊肉都得备足——宁可开春剩下,也不能让一户人家断了炊。”
“只要肚子里有吃食,能生出几分热量,人就冻不死。”
他转头看向老胡,“让农户们加快秋收,颗粒归仓。
流民里有劳力的,都组织起来去山里采摘野果、挖葛根,按斤两给粮食补贴,多劳多得。”
周管事连忙应下:“我这就去安排,争取霜降前把所有能存的都收上来。”
杜尚清又看向掌管基建的王匠头:“流民棚屋的茅草再加盖一层,窗户糊两层油纸,实在不够就把库房里的旧麻布拿出来,钉在门框上挡风。
告诉大伙,熬过这个冬天,开春就可以重新翻盖新房。
另外还可以教他们在草棚下面挖地窝子保暖,方法很简单,壮劳力三五天便可以挖出一个不错的地窝子,保暖效果不错。
我书房里有地窝子的详图,一会让细风取来,你们看明白了,再传授给其他人。”
议事厅里静了片刻,众人脸上的忧色里渐渐透出几分底气。
杜老三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这么说,俺得把酿酒剩下的酒糟也存起来?掺点糠麸煮了,好歹能顶些油水。”
“全存着。”杜尚清点头,“还有榨油剩下的油渣,磨成粉掺进杂粮里,既能果腹,也能补点油脂。”
烛火跳动着,映得众人忙碌记碌的身影。
谁都知道,这个冬天将是一场硬仗,但只要粮仓满、人心齐,再冷的天,也冻不透过日子的指望。
次日天刚蒙蒙亮,小青山的码头便已蒸腾起热气。
两艘新改造的战舰并排泊在水边,船身刷着桐油,在晨光里泛着乌亮的光泽,甲板上的绞车、铁甲弩机透着沉甸甸的力道。
——说是战船,倒不如说更像武装押运的水中堡垒。
老叶带着四个管事穿梭在跳板上,手里的账册翻得哗哗响。
“兔干装左舷舱,记好了,要垫三层油纸防潮!”
“烟熏兔肉放中层,跟粉条分开放,别串了味!”
他踮脚看了眼正被吊上船的粉皮捆,又叮嘱,“轻着点!这玩意儿脆,磕坏了卖相就差了!”
码头上,挑夫们扛着货箱往来穿梭,号子声此起彼伏。
杜氏商行的货箱都印着个醒目的“杜”字,旁边缀着枝葡萄藤纹样,是杜尚清特意让人设计的。
——既要让人记住名号,又得透着几分雅致。
杜尚清站在船舷边,看着工人将一坛坛白酒搬进底舱。
酒坛用红布封着口,上面贴着“杜康”二字的标签,是他昨晚临时起的名。
这蒸馏白酒在永泰朝是独一份的稀罕物,烈得能点燃,入喉却带着回甘,他笃定,这东西定能在京城掀起风浪。
“哥,都装妥了!”
杜尚霄跑过来,肩上还落着点船板的木屑,“白酒单独锁在防潮舱,钥匙我收着呢。”
杜尚清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峦上,忽然想起前世外公家隔壁的白酒作坊。
那老板总爱揣个铁质扁壶,红鼻头在夕阳下亮得像颗樱桃,见人就拉着说他的酒曲要在三伏天晒足四十日,蒸馏时火大了发苦、火小了味淡。
那时只当听个乐子,没成想穿越到这异世,竟靠着零碎听来的门道,酿出了连酿酒世家都没见过的烈酿。
“老三,把那坛新开封的‘杜康’取来。”杜尚清忽然道。
杜尚霄应声去了,很快提着个锡壶回来。
杜尚清倒了半杯,酒液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凑近便有股醇厚的酒香直冲脑门。
他抿了一口,辛辣感顺着喉咙往下淌,随即化作一股暖意漫开——跟记忆里那老板壶中的滋味,竟有七八分像。
“这酒,够劲!”老叶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咂着嘴道,“京城里那些喝惯了米酒的老爷们,怕是一口就醉了。”
“要的就是这个劲。”
杜尚清将酒杯递给身边的老三,“让大伙都尝尝,记着这味道——等咱们的‘杜康’在京城打响了,往后天天让你们喝够。”
水兵们欢呼起来,码头的气氛愈发热烈。
出行的人员名单早已拟定妥当,杜尚清与杜尚霄各领一艘战船,兄弟二人一前一主后,相互呼应。
最惹眼的莫过于杜家五兄弟——齐柏沉稳、齐樟勇猛、齐榉心细、齐桐机敏、齐榆年少却已有锋芒,这次全被杜尚清点了随行。
为了让这些子侄辈在京城能撑得起场面,他特意嘱咐绣坊赶制了几套新衣裳。
那衣裳样式是杜尚清凭着记忆琢磨的,隐约带着前世锦衣卫飞鱼服的影子:
收腰束袖,领口袖口绣着暗金色云纹,腰间系着玉带,走动时衣袂翻飞,既有世家子弟的雅气,又藏着几分江湖儿女的悍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