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书禹在一旁听得真切,忍不住插了句嘴:“师父,弟子倒是觉得,靖王或许是想做个忠臣表率?毕竟新君刚登基,他主动请缨平叛,也能博个好名声。”
江县令瞪了他一眼:“糊涂!荆山府的叛军盘踞三年,朝廷数次派兵都未能根除,他靖王就算能耐再大,也犯不着拿一块烫手山芋来博名声。”
杜尚清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目光落在窗外湿漉漉的桂树叶上,沉吟道:
“江大人所虑极是,靖王此举,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案上轻轻划过,“荆山府东南四镇,看似是叛军巢穴,实则是连接江南漕运与中原腹地的要冲。
——陆路可通豫皖,水路能达吴越,粮草军械若能掌控此处,便等于握住了半条江南命脉。”
“可那地方如今在叛军手里啊!”
侯书禹急道。
“这正是靖王的高明之处。”
杜尚清眼底闪过一丝锐光,“他讨要被叛军占领的属地,新君即便应允,也不会觉得他是在扩张势力,反而会赞他忠勇。
待他领兵前往,平定叛军后,四镇便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封地。
到那时,他手握兵权,掌控漕运要地,进可威慑朝堂,退可割据一方,新君再想收回,可就难了。”
江县令浑身一震,拍案而起:“竟是如此!我只想着他平叛与否,却没料到这背后的地盘算计!那新君若是应允了,岂不是养虎为患?”
“新君犹豫,正是看出了其中的蹊跷。”
杜尚清缓缓道,“可他刚登基,根基未稳,靖王手握兵权,又有拥立之功,若是直接拒绝,恐怕会寒了宗室之心。
靖王正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敢提出这般请求。”
侯书禹听得额头冒汗,忽然想起什么:
“那叛军……会不会与靖王有勾结?他故意留着叛军,好借讨封之名夺地?”
杜尚清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此事尚无实证,但荆山府的叛军近来行事颇为诡异。
既不扩张,也不扰民,倒像是在刻意维持着一种‘割据’的平衡,这本身就值得深思。”
江县令脸色凝重,起身拱手:“杜老弟一语点醒梦中人!那依兄弟之见,我们该如何应对?
此事关系重大,若是处置不当,恐怕会引发更大的祸端。”
杜尚清望着他,语气沉稳:“江大人不必急着动作。你可暗中差人前往荆山府探查,一来摸清叛军的虚实,二来看看靖王是否已有暗线渗透其中。
同时,速将你的疑虑密报朝中可靠之人,提醒新君切勿仓促决断。
——靖王要的是‘名正言顺’,咱们便拖他一时,待摸清底细,再谋对策。”
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侯书禹望着杜尚清从容不迫的模样,忽然明白了师父为何执意要带自己前来。
——这朝堂博弈、人心算计,远比书本上的道理复杂得多。
而靖王的这步棋,究竟是为了自保,还是另有更大的图谋,恐怕只有等到荆山府的迷雾散开,才能见分晓。
就在大伙围坐案前,热议靖王索要荆山府四镇的反常举动时,齐樟却独自站在墙边,目光紧紧锁在那张泛黄的绢布地图上。
他眉头微蹙,指尖偶尔在地图的山川河流间轻轻划过,仿佛在探寻某种被忽略的隐秘。
看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他忽然眼神一亮,抬手按住地图边缘,手腕一翻,猛地将那张摊开的绢布竖了起来。
“这是大青山的后山啊!”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几分笃定,在嘈杂的议论声中格外清晰。
杜尚清正与属官们分析靖王的图谋,闻言并未完全听清,只是侧过身,对着儿子追问道:
“你说什么?再讲一遍!”
齐樟伸手指向地图最左侧那片模糊的山峦轮廓,语气愈发肯定:
“父亲您看,这里标注的连绵山脉,其实是大青山的后山。”
杜尚清心头猛地一跳,忙拨开围在案前的属官,快步凑到地图前。
他顺着儿子指尖的方向仔细端详,越看越心惊。
——果然,荆山府下辖的四镇,如同四颗紧密相连的棋子,齐齐贴在大青山东麓的缓坡地带。
要是从四镇方向迂回进山,竟能避开大青山正面的陡峭崖壁与天然哨卡,比正面强攻或是绕行西麓要容易数倍。
念头刚转,杜尚清忽然忆起此前探查到的黑雾谷暗流地上河,目光骤然聚焦。
他顺着地图上一道细如发丝的墨线溯源,果然见那条源自黑雾谷深处的暗河,正悄无声息地穿四镇而过,在镇外汇成一处隐秘水湾。
“竟是这样!”他低声惊呼,“有了这条水路,便能借着渔舟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黑雾谷腹地,比陆路便捷安全太多!”
话音落,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重重冷哼一声:
“难怪靖王先前那般低声下气地示好拉拢,被我婉拒后又急不可耐地向朝廷上书,执意要将四镇划归他的藩地管辖。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指尖重重敲在黑雾谷的位置,“这四镇不过是他抛出的幌子,谷中那座储量惊人的铁矿洞,才是他真正觊觎的核心!
有了铁矿,便能助力他私铸兵器,养兵蓄锐,其心可诛啊!”
想到此处,杜尚清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震动,猛地一拍身前的茶桌,案上的茶盏被震得嗡嗡作响。
他神色凝重,语气急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看样子,我也不能再按兵不动了。江县令,事不宜迟,我必须尽快进京面圣!
请您立刻抽调人手,为我整理一份朝中百官的详细名单,尽可能将他们的派系归属、履历政绩、姻亲关系乃至私下把柄,一一注明,半点都不能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