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刘三郎过命的弟兄。”腊梅一边伺候三太太更衣,一边低声道“如今已经在安山镇落了脚,也打听到了虚实。只要太太发话,保准就将人弄回来。”
“不急。”三太太看着等身梳妆铜镜内的婀娜美人,不疾不徐道“咱家爷们不在,弄回来除了让我糟心,还能如何?”
腊梅扶着三太太来到西暖阁落座“依我看,弄回来给太太逗趣也是好的。”
“你可饶了我吧。”三太太没好气道“我这每日也是一脑门子官司,那个没脑子的整日间勾三搭四,越来越无法无天。如今咱们这院里,哪个她没勾搭。听说上午还跑去众妙轩去要胭脂吃,真是越发没了体统。”
腊梅哭笑不得“这下该十七奶奶头疼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如今几位太太、奶奶都住在喜鹊胡同,偏偏家里的顶梁柱不在,就被混世魔王郑六爷钻了空子。听人讲,光是肚兜就装了一大箱子了。
两人正互相打趣,就瞅见六太太、沈姨妈(沈敬徽)和沈小姨妈(沈敬怜)出现在院中。
“请六太太的两位姨太太进来。”三太太有些新奇,毕竟焦不离孟,十奶奶却不见踪迹“将我那两位妹妹也请过来。”
腊梅应了一声,迎了出去。不多时,六太太姐妹就被迎了进来“如今春暖花开,我们姐妹到嫂嫂这里打秋风来了。”
“快来,快来。”三太太哭笑不得,伸手将期期艾艾的沈姨妈拉到身旁落座“桂姐呢?”
这问的自然就是沈姨妈的闺女刘桂姐,对方与被赐死的刘准育有一儿一女。如今刘准死了,刘家被抄家,沈姨妈作为刘氏男丁的儿子自然就要跟着被迁回博野原籍。原本沈姨妈也是要带着闺女跟回去的,却被沈小姨妈劝住。不但沈姨妈留下了,对方刚刚及笄的闺女刘桂姐也被借口许配了人家,留了下来。今时不同往日,刘家除了坟产,已经没有余财,日后还指望沈家和郑家拉一把,自然不会反对。况且,六太太这里,总要比博野那里宽裕太多。
“正和善聪在院里读书呢。”沈小姨妈有意无意打量三太太,颜色是顶好的,奈何岁月不饶人啊!
众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多时腊梅领着一队丫头端来了茶水和各种水果、坚果、果脯。刚刚摆放好,唐姨妈姐妹就来了,屋里顿时更热闹了。
于是三太太提议众人打麻将,六太太等人自然不反对。于是腊梅在东暖阁摆好阵势后,众人起身移步。刚刚来到明间,十奶奶带着丫头来了“这是怎么了?”
“我们去打牌。”六太太抢先开口,看了眼对方身后,见再没有旁人,才松了口气。
“十嫂怎么来迟了?”三太太此刻才趁势询问。
“十一妹妹来了。”十奶奶无视了六太太的目光,也不隐瞒“我陪着说了会话。”跟着众人走进东暖阁。
三太太一听就不得意,六太太却已经凑过来挽住了她的胳膊。三太太斜睨,面露讨好神色的六太太,哼哼几声,算是揭过。
“那为何不请十一姑娘过来呢?”十奶奶的话懂得都懂,因此无论是三太太、唐姨妈姐妹还是沈小姨妈都没有再追问。却不想沈姨妈反而开口询问,显然一窍不通。
“如今正和十二奶奶叙话呢。”十奶奶也不生气“我就先过来了。”
六太太翻了个白眼,拉着三太太坐到了牌桌旁。事实上她之所以带着两位姐姐来三太太这里,就是避风头的。十一姐那个脑子不全的,去年年底还隔三差五的往这跑,结果等郑十七倒阁的消息出来,就没了踪迹。如今冒出来,怕不是也得到了上午皇爷命彻查题本的消息吧?故而一得到消息,这几日借住在东郑第的十奶奶就出面,而她则拉着两位姐姐跑了。
沈小姨妈拉着唐姨妈坐到了一旁窃窃私语,自从年初二人在公明楼互相帮衬够,关系就越发亲密起来。沈姨妈与唐小姨妈、十奶奶互相推辞一番后,坐到了沈小姨妈身旁。
世事无常,有得有失。沈姨妈原本以为刘准死后,她就要寄人篱下。却不想不论是妹妹还是堂妹,对她反而比之前还要好。却不曾留意到身旁的沈小姨妈今个儿话格外多。没法子,如果讲小姑子施素安让她不服气,那么堂姐沈敬徽则让她意难平。如今好了,施素安流落风尘,而沈敬徽则跌入万丈深渊。
六太太却并没有沈小姨妈那么多想法,单单就是收留姐姐母女二人。甚至也没打算让她们母女常住,很简单,如今皇爷已经与太后的关系有了缓和迹象,想来要不了多久,张家的日子就会好过了。如此,再为沈敬徽找一户好人家并不难。至于刘家?往事已矣,皇爷难不成要打先帝的脸?除非能够证明那些题本是假的。可若是能够证明,不早就证明了?自个男人那里还巴不得呢!
刚打了没几圈,十二奶奶和十七奶奶就结伴而来。还带来了一条有意思的消息,四爷将筹备婚事的事委托给了九爷夫妇负责。
三太太与六太太对视一眼,继续打牌。有郑十七在,十七奶奶自然瞅不上郑虎臣筹备亲事的款子,反而嫌弃卖力不讨好。故而不用问也晓得,四爷将这差事给了九爷和九奶奶夫妇,多半是因为十七奶奶躲了。那么九爷和九奶奶二人,面对好大一笔开办费,能用好吗?
“这件事爷需听我的。”左郑第内,九奶奶对刚刚下值回来的郑健道“四爷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我夫妻二人就是相信错不了,万不可出了差错。”
“自然。”郑健立刻赞同,却又有些好奇“这件差事其实十弟夫妻才最合适。”
“我的爷。”九奶奶无语“只要大哥平安无事长大成人,十奶奶她们日后可比你我滋润。莫看这款子不少,可但凡出了纰漏,都是要落埋怨的。”
正说着,外边传来动静,片刻后丫头黄杏掀开纱帘,贺嬷嬷走了进来“九爷、九奶奶。”
“嬷嬷这是做什么?”九奶奶赶忙起身拉住要行礼的贺嬷嬷,扶着对方坐到了黄杏搬过来的墩子上“莫不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老太太命老婆子给九爷和九奶奶讲明。”贺嬷嬷也不否认“大奶奶那里,九奶奶无需担心,老太太派了绕梁她娘老子专门伺候。请奶奶专心帮着九爷将爵主的亲事做好。”
“还是老太太思虑周全。”九奶奶赶忙应和一声,瞪了眼不以为然的郑伟。
“确实。”郑伟见此,立刻收敛心神附和一声。心中却不以为然,这种事,不过是筹划而已,只要不碰银子,能有什么难得?
可是不过片刻,郑伟就后悔了轻率了。刚刚送走贺嬷嬷没一会,平阳远亲长房的从兄郑楂就找了过来“九爷是晓得俺们的,啥都不会,读书也不成,只有一膀子力气。到如今,家里的堂客还时不时要骂俺消消食。求九爷赏个差事,不需旁的,只要俺那堂客歇歇嘴,就阿弥陀佛了!”
郑修颇为为难,毕竟老太太刚刚打发贺嬷嬷带话,显然已经预料到了。若是顺了郑楂的意思,那么传到老太太和四哥耳朵里,他该如何是好?可若是置之不管,这些平阳远亲旁的本事没有,背后说怪话传闲话的本事可一点都不缺。
好在还是九奶奶高明,此时从后屋走进来,以夫妇二人刚刚接手,还需要通盘考虑之后,再对有所安排将郑楂打发走了。
不等夫妇二人松口气,平阳远亲二房的郑楷又找了过来。这之后,但凡自认在九爷九奶奶面前能开口的,都陆陆续续的冒了出来。
郑伟一下午是焦头烂额,他之前在藁城也见过郑直张罗老太太的六十大寿,在真定见过郑直张罗修缮郑家,在京师见过郑直为郑宽夫妇筹备亲事。因为只是旁观,故而一直以为郑直做的不过尔尔。如今才懂,想要做事,还面面俱到实在难如登天。郑直那种冷脸的,反而来的痛快干脆。
九奶奶同样苦不堪言,她这才懂为何十七奶奶找了诸般借口就是不接这差事,也懂了为何她主动请缨,老太太才无可奈何的将差事给了她,还特意让贺嬷嬷特意跑过来叮嘱。果然,都是心思通透的。
可不同于遇到麻烦事就想躲的郑伟,九奶奶出身卫所,反而越挫越勇。人家认为她做不成,做不好,九奶奶偏要做成了让所有人都瞧瞧。况且这是四爷的亲事,饮水思源,她怎么也要做出个样子。
暮鼓响起,如今已经是正七品太常寺博士的郑虤下值后,坐车来到了张皇亲胡同。瞅了瞅已经一片白地的建昌侯第,不由冷笑。继而想到了一会的事,又叹口气。下车后,和车夫约定了地方,这才整整衣冠,走进寿宁侯第角门。
前些日子建昌侯张延龄给郑虤下帖子,让他过去。可是郑虤心里有鬼,一直躲着。直到上午,张延龄的人找到了太常寺。讲若是郑虤不来,张延龄就找去郑家,把他的一些私事广而告之,这才不得不来。
没法子,郑虤心里有鬼,哪个晓得张延龄这个王八搜集了多少他的私事。说不得他与大奶奶的事被人家晓得了;说不得他让人把大哥拐出来的事被人家晓得了;说不得他将四哥家里的事卖给会昌侯家那位未过门四奶奶的事被人家晓得了;说不得他和采荷子如今夫唱妇随被人家晓得了;说不得他联合几个平阳远亲准备从九哥手里弄工程被人家晓得了;说不得郑直让他搜罗钟毅药方的事被人家晓得了;说不得自个和二奶奶勾结在真定府借着郑直的名义搞银子被人家晓得了。没法子,实在没法子,非常之事,必须非常之人。
门子似乎早就得了消息,瞅见郑虤,确认了身份后,就将他引入到正厅。许是连番折腾,对方的语气相比几年前客气了不少。
郑虤百无聊赖,不由打量起正厅的布局,虽然依旧能用金碧辉煌形容,可是总让郑虤感觉到‘暮气’。而且正堂上首撤去了桌椅,郑虤不由好奇,这是啥意思?
正胡思乱想,屏风后传来动静,郑虤赶紧起身恭候。片刻后四个丫头抬着一顶女轿走了进来,张延龄坐在上边,神色阴郁的看着他。
“二爷。”郑虤赶紧行礼。
“郑博士。”张延龄冷笑“多年未见,越发的道风仙骨了。”
“二爷谬赞。”郑虤发现咋回答都不妥,干脆承认了。
张延龄却道“你这脸皮还真厚。咋滴,不晓得你这官咋来的?爷喊你,咋不来?躲到哪个小娘养的裤裆里了?”
郑虤不吭声,只好唾面自干,垂手恭立。
“你们滚吧。”张延龄骂了一会,见对方如此,也就住了口。指挥着丫头们将女轿放到上首的空地,待丫头将张延龄的一条腿搭在另外一条腿上,这才哄走了一众丫头“咋滴?没见过吧?”
“侯爷受到惊吓,俺也听人讲了。”郑虤赶紧道“只是以为二爷需要静养,这才不敢来打扰。”
他此刻才明白撤去上首桌椅的用途,心道难不成日后这祸害就要这样见客?
张延龄却忍不住又咒骂起来。他和张鹤龄上个月被贼人绑了,然后每日折磨,直到这月初才放了出来。好在因为是初春,天气尚未完全解冻,伤口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还好,只是四肢尽废,牙都被打落。张鹤龄则更惨,不但排泄失禁,还被阉割了。那贼人手法也不到家,后边又没有及时处理,如今对方不能躺不能趴,只能吊在半空中。这还就算了,张鹤龄许是受到了这事惊吓,如今隐隐有些疯癫。
眼见如此,从宫里灰头土脸回来都嫡母金氏竟然抢在了张鹤龄之前发癫,每日不管对谁都是非打即骂。张延龄无可奈何,这才想到了钟毅。对方虽然死了,可是收了郑虤做徒弟。指不定教会了这杀才啥本事,能让自个的伤早日复原,更有甚者让张鹤龄那东西长出来也说不定。
郑虤郁闷的再次装聋作哑,不吭声。
“你跟着钟毅那个老杂毛学了这么久,到底学了些啥?”张延龄骂累了,这才记起正事。
郑虤心中立刻警惕起来,面上苦笑“二爷还不晓得,俺虽然拜在那个老杂毛门下,却只是打杂,年后就回了真定。名为监工,其实就是放逐。”
“你个腌臜杀才……”张延龄一听,顿时大失所望,又开始咒骂起来。
“二爷。”郑虤无可奈何,只好转移对方注意力“俺虽然不会,可是却是给二爷带来了好消息。大爷和二爷能复爵了,那黜落二位爷的旨意,有可能是假的。”
正因为郑虤胡乱开口的张延龄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