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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残魂初醒寻归途(四)

戌时二刻

随着房门被缓缓推开,我也从桌案边被惊动醒来,一抬头,就见善不来手中捧着一套大红色的衣衫,衣衫之上摆放着一套天威国皇后规制的赤凤冠冕,冠冕之上滴溜金珠随着善不来的步子左右摇晃,应着屋子内的烛火,散发出点点光泽。

当他进屋见我趴在桌案上浅眠,不由得皱了皱眉开口道“怎么睡在这里?趴在桌案上睡觉能舒服吗?左右服侍的婢女怎么不见?”

闻言,我不禁心中微动,心中不知为何再次因为感念起善不来对我的这片关怀,忽然在心中升起一丝于心不忍……,下一刻好似连表情都变得悲伤起来……

此时善不来见我没有答他的话,只是自顾自的怔在那里发呆,不由得又长叹了一口气,看着我开口道“太子如今已经入了皇城,听闻你在这里,传了话来一会儿来看你,看我为你准备的这套衣衫,这是天威国皇后正位之时才能穿的规制,就连你的长姐南宫滟阳都不曾穿过!你速速去内室更换,准备接驾!”

善不来说完,转身向着门口道了一句“来人!”

如此,就见有两个小婢女闻声走了进来,只听善不来此时又看着她们二人命令道“快快服侍未来的皇后更衣!”

皇后?听闻此言,我此刻悲伤的情绪,不由得变得茫然,转而又不由得生出一些焦急!轩辕的爹被我续了命,他若想要登基还有些时候,如此,这是想让我做谁的皇后?错愕抬头望去,就见已有两个小婢女来到我的跟前,左右架起了我的胳膊就要往内室走去,立时间,只觉得心中一丝不悦顿生,可是转而在看到身后已经自顾自的坐到了我刚才所坐的座位上的善不来,不知而为,心中顿时生出一丝狡黠,只扭头看着他慢慢勾起嘴角,笑呵呵的道“喝茶!喝茶!”

如此,只见善不来听我此言,转而面带笑意的看了一眼桌案上的茶盏,然后冲着我挥动衣袖,笑呵呵的道了一声“喝茶!喝茶!快去吧!”

此一更衣,一去便是半刻钟的功夫,为我更换衣衫的小婢女手脚很是麻利,待到我穿好衣衫,对着镜子一照,不仅衣着合体,就连戴着冠冕的发髻也很是相宜……,见到小婢女又要来搀我,我只不悦的看着她们两个开口道“我如今二八的年纪,又不是老态龙钟,搀我做什么!还不退出去!”

这样冲着那两个小婢女一喝,只见她们两个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转身出了内室,我跟在她们两个身后走出来,见她们退出了屋门,就见善不来也并未在意,然而,我在看到善不来将喝了一口的茶盏,往桌案上一放之际,不知为何,忽而心中一颤,但也只是转瞬的功夫,便也释然,看来……他命该如此……,非我强求……

此时善不来见我出来,对着我的这一身穿着上下打量,口中念念有词的道了一声“甚好!甚好!”

只是当他微微上前两步冲着我的眉心处一观后,却又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道“就是……少了点什么……”

闻言,我不由得轻笑出声,转而只觉眉心处灵印交织变幻,便拈出了个凤凰的灵印,如此就见善不来立时连连惊叹的道“当真是神奇!原来……你的灵印竟然有两个!”

听得他此话,我不由得再次轻笑出声,只转而寻了一旁的椅子端坐其上,右手轻放在桌案上的瞬间,因不小心沾了茶渍,顿时心中不悦,又低头认真抬手,将茶渍擦了擦,一时间并未抬头,转而轻声开口道“善止……,若论这世间谁对我的心思始终如一,从未变过,当真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如此,只见善不来闻我此声,面上忽而疑惑顿生,只随即疑惑的看着我开口问道“你怎么……,你不傻了?”

听他这样一问,我不由得抬头看向他,转而慢慢勾起嘴角,开口道“什么傻不傻,疯不疯的……,试问这人世间……谁不痴傻,谁不疯癫?善止,想你此生执着于寻找凤星,就如同着了魔障,不然你怎么会着了东方锏的道,为百里错聘下了南宫滟阳?她眉心处的那朵牡丹,乃是昔日的东方锏为你所画,为的就是迷惑你的眼睛……,呵呵……,我这一生被东方锏害的凄苦……,他不但隐了我的灵印,还封了我的记忆,不然,你以为你一心扶持的百里长戈能活到现在?”

我此话说完,只见善不来的面上和唇间已经变色,满是痛苦的倒地,双手因为呼吸艰难的掐住了脖子,满眼不敢置信的看着我,一点也不能言语!我见此景,不由得起身,心中忽而生出一丝怜悯,转而半跪在他面前,下一刻好似连语气都变得轻柔“善不来……,其实不论前世今生,你对我都不曾怠慢,甚至十分热忱!

十六年前你为保我尸身不腐,狠下了一番功夫,舍了保你容颜不衰的,从我有苏氏偷走的灵石一块。今生……,又执着于寻我,只为将我嫁给百里长戈……,其实我本可以念在你对我的好处……饶你一命的,但怎奈何,或许这就是你的命数……,昔日你跟随在百里极身边,出谋划策,又跟在百里身边屠了我有苏氏一族,本掂的是个各为其主,与私人恩怨无关的国家之争,而你今日殒命,死于的却是天威国从静谧林中扫荡出来最食骨噬心的毒药……,你瞧……,是我有苏氏一族不肯放过你……,我不过是说了一句喝茶,你便喝了……,可……其实你若是不喝……,我是不会强求的……,如今,当真是造化……,到头来,没想到,你并不是被我亲手了结,而是死在了你的好儿媳,南宫滟阳手中……”

我如此说完,只见善不来的眼睛顿时睁的比刚才还大了些,见状,我不由得轻捂住了嘴,好似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但是转而也便释然了,只是又冲着善不来,娇笑地开口道“善止……,静谧林的毒药,对待敌人,从来狠辣无情,百般折磨,你既然如此痛苦……,说不得,需要我心慈悲一番,不如告知你真相也好……,如此也可以让你心中的痛苦,解上一解……,其实你这一生,何必执着于去保住一条百里极的性命呢?你当真以为百里不杀你,是因为念及你对他父皇百里极的诸般好处吗?你当真以为,是因为百里极活着,才保住了你的一条性命吗?其实……不论百里极活不活着……,百里都不会杀你!因为你才是他的亲生父亲啊!你瞧,百里母子的心有多狠?他的母亲宁可去死,也不愿意告诉你真相,一心只想他的儿子,皇帝之位,名分正当,可这何尝不是一种偏执呢?百里如此头脑,帝王手段,是否名正言顺有何要紧?这天威国的帝王之位,注定是他的!是你!善止!是你……,为了保住百里极的性命……,让自己儿子早登帝王之位的时间一拖再拖……,如今你要死了……,便再没有人护着百里极了,你也可以感到欣慰了,不是吗?”

一时间,我自顾自的将话说完,转头去寻问他,却见百里极此时的面色好似更加不好了几分,只腾出一只手来,伸出手指了指我,然后转头看向门外,扯着嗓子拼尽了力气,高声呼喊了一声“馨兰!”

馨兰?我在脑海里百般搜寻,却发现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可是聪明如我,稍稍一想便也明了,转而冲着善不来开口问道“这一定是百里的母亲,姜王后的闺名,对吧?”

只是我虽然如此问,却见善不来已经没有了反应,细细看去之时,这才猛然发现,原来是他已经死了……

忽然之间,见他此景,我竟也不知是这静谧林的毒药生了药效,还是……,如此一想,我不禁站起身来,颓然向后一靠,又复坐在了座椅之上,轻声呢喃道“当真是,我之蜜糖,你之砒霜,按理来讲,临时之前知道百里是你的儿子,你应该感到欣慰才对……,却为何要如此气结而亡?当真是可惜了静谧林的毒药,你品了一遭,却不知后味如何……,岂不……可惜?”

颓然,坐在那里,看着此刻在面前已经死的不能再透的善不来,我的心中忽然间又升起一阵哀伤,随即喃喃自语道“善止……,其实……,还有一事你不知道……”

兀自的伸出手去,摸向自己眉心处的灵印,转而就是一声长叹“百里……他发现我的时间,其实比你还要早上许多……,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从来都是他先舍了我……,而我嫁不嫁他,从来都与你,有没有将我找到……无关……”

此话说完,我慢慢的摘下头上的凤冠,紧接着便看着那凤冠脱手,砸向了地面,哐当一声闷响之后,只见其上的金珠纷纷滚落,瞬间弹开奔向了门口!此时,就见一个人,状若顽童般,小跑着入了屋内,不住的随着金珠弹射开来的路径,半蹲半扣,企图将它们捉住,见状,我只不禁就是一笑,朝着他开口道“这嫁不嫁他,从来都不在我对吧?一切只因为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娶我,对不对?”

我此音,一落,霎时间,就见百里极歪着头看着我呵呵一乐,连连点头,开口道“对!对!”

陡然间,我听到他如此回答,目光不由的再次转向善不来,幽幽开口道“瞧瞧……,这个道理连他都晓得……”

只是此时,我的口中虽然如此念,却在心中顿时不悦渐升,转而,连目光都变得冰冷,慢慢起身,走至百里极的面前,下一刻便露出了衣袖中一把明晃晃的短刀……

此刻,百里极的手中几颗金珠,被紧紧攥着,看到我凑近,转而开口问道“你见到善止了吗?朕怎么遍寻他不着?”

闻言,我不由得将目光飘向了屋子中心的地面,只见百里极此时的目光也随着我望了过去,转而就见他丢了手中的金珠,上前两步跪在了善不来的身前,疑惑开口道“你怎么睡着了?起来,快起来,起来,和朕去斗蟋蟀!”

一时间,我看着百里极的这个形容,只在心中止不住地感叹连连,心道,如此罪大恶极之人,为何在年老后能如此无忧无虑?活得开怀?当真是不公的很……

百里极见善不来倒地不起,对他不理,不由得将目光再次转向我,见状,我只笑看着他问道“善军师睡了……,你不如也一同睡去如何?”

说罢,我伸手向他递上短刀一把,继续说道“只要你将这刀尖抵在心口,用力一推,便可如他一样,万般烦恼瞬间全消……”

我只刚这样一说完,就见百里极懵懂的接过我手中的短刀,看着我缓缓的将刀抵向胸口,只是他却再没有了动作,转而迟疑的看着我,又问了一句“我说玩刀,善止却从来不让,你确定刀是这么玩的?”

闻言,我只笑看着他点了点头,一心只等着他将自己了解了个透彻!只是如此冲着他微笑了半天,却见他仍旧面上满是犹疑,片刻后,终是将我等的有些不耐烦,刚要上前两步,却见他开始向后退着躲闪,见状,我不由得心中一乐“原来……,你也还没有傻个彻底……,不如我帮你一把……”

百里极手中的短刀,自始至终,抵在心口处从无动摇,我刚要作势快步去追他,却见他急急后退,立时就绊在了善不来的身上,摔了个四脚朝天……,我见此景,轻笑出声……,只觉得他此番境况十分滑稽,但是下一秒待到我凑上前去,见到他因为绊倒插在胸口处的短刀后,却又不禁一阵惋惜“你瞧……,我还没有动手呢……”

跨过善不来的脚边,我走至百里极的身旁蹲下,指尖轻轻点在他的头上,随着一缕淡紫色的幽光渐渐隐入百里的脑中,我眼见着他的目光从浑浊变得澄澈,头脑从懵懂变得清醒!霎时收回手的瞬间,就见他满目震惊的低头,看着插在自己胸口上的短刀,而我却只是上去就将短刀一拔,瞬间就见他的胸口处血如泉涌,再也看不到了生机……

百里极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匆忙于临死前落入我的眼中,我的心中十分确定,他只是匆匆的看了我的眼睛一眼,便满面惊恐的死去!临死之前,于他口中惊惧之下传来的那两个字“是你!”,听上去坚定无比,又毫无迟疑!如此我只心道,当真是可惜!如果百里是你的儿子多好,倘或他是你的儿子,这洞穿一个人前世今生的眼睛,一定会十分像你!如此,他也不必总是在室内将我前生的画像反复描摹,却对一个今生一直围绕在他身边的我,视而不见了……

神思辗转,我手中执着短刀,看着倒在屋内的百里极和善不来,面上呵呵一笑,一时间只在心中叹道,当真是那阿鸾的法子十分值得借鉴……,可叹这世间的男子却不知为何,从来都勘其不破,殊不知,其实越是看上去无害的女子,实则越是危险……,可他们却总是对这样的女子心怀怜悯,满心满眼的古道热肠,如今我效此法,心愿得偿“你觉得我傻,实则我更疯癫,不是吗?”

如此一问后,我转头看着善不来的脸,多希望他能给我一个回应,可却再次发现了他如今已经不能开口的事实,看着善不来那死不瞑目的双眼,陡然间,心中不知为何再次升起愕然一片……果然呢,是我的心中还在为他的死挣扎不休……

“天涯刎虎……,刎虎天涯……,如今,我跨过万水千山,终于大仇得报……,就只剩下了你一人,还未了结!百里……,你为何还不来寻我……,这满是血气的屋子,我是真的一刻也不想多留……,实在骇人的紧……,其实我的心中也是惧怕的……对吧?”

如此幽幽一问,好似是在问我自己,也好似是在问这空荡荡又毫无人气的屋子!只是转瞬间的功夫,我的心中便给出了答案,我是怕的,我怕这满屋子的血腥,怕这满屋子的血迹潺潺,慌张的察觉之余,我匆忙的将短刀上的血迹往自己的身上就是一抹,忽听此时,屋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左右寻觅之际,却发现,如今唯有一张床塌可以躲闪……

床脚处我锦被蒙面,床外边轻纱帏幔半掩,下一刻只听一阵环佩叮当,一袭白衣如雪的百里,便恍若天人,步履生风,于屋门口处跨步而来。霎时间,只觉得,这满屋子里,微风轻轻拂动,带来百花飘香,萦绕鼻尖,时时不能退去,当真是好个天威盛夏……,就连鲜血也难渲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