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突突……”长安城北郊的咸阳机场，一架飞机稳稳地停在了跑道上面。
一直守候在跑道边上的几名地勤推着舷梯，对准了飞机机翼后面的舱门。
“哐当……”飞机的舱门从里面被人打开，孙虎的脑袋从舱门处探了出来，朝着外面观察了观察，扭头朝机舱内的人说了几句话。说完，孙虎率先扶着舷梯走了过来。
“嘎吱……”一辆敞篷吉普车停在了五十米外，图兴孙（土行孙）费了很大的力气推开了车门，很是小心地抓着车门，跳到了跑道上。见远处的孙虎朝自己摆了摆手，忙朝着飞机停放着的地方走了过来。
已经打开的舱门处，自飞机起飞后就一直晕机的杨戬终于缓了过来，在两名战士的搀扶下，终于要下飞机了。
“大师兄，你可算是回来了……”杨戬距离跑道的地面还有两个台阶的时候，图兴孙见到自己许久未见的大师兄，再也绷不住了。
“小师弟，师父现在怎么样了？”杨戬双眼一红，终于也抽泣了起来。
“师父他老人，顶着一口气，就等你和五师兄了。三师兄说……就这一两天的事了。大师兄……”杨戬终于站在了跑道的地面上，图兴孙上前扑到杨戬的腿上，紧紧地抱着杨戬的腿，泣不成声。
“杨总长、图院长，既然惧老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您二位还是不要再耽搁了，赶快回去……刚才在飞机上我已经收到了陛下的新令，还要去金城接带人在那里做试验的莫四院长（莫礼寿，任大唐电讯研究院院长、大唐国立大学电讯学院院长，大唐帝国电子通讯领域首席专家、享受大唐帝国政务院特殊津贴）。你们师兄弟六人，现在就差莫四院长了……”孙虎见杨戬和图兴孙二人抱在一起矫情个没完，终于上前朝二人开了口。
“好。有劳孙副团长了，我能见到师父最后一面，再接受师父他老人最后的一番教诲，真的要感谢孙副团长……”杨戬转过身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朝孙虎行了一礼，朗声说道。
“杨总长言重了，标下执行的也是陛下的命令。杨总长要谢，回去还是谢陛下对惧老和你们师兄弟六人的厚爱吧。陛下这架专机，杨总长可是第一个非陛下本人才动用的……便是二王，也没动用过的。这是莫大的荣耀……”孙虎朝杨戬回了一礼，朗声答道。
“大师兄，孙副团长说的对，咱们赶紧回去吧……”图兴孙见孙虎更啰嗦，拽了拽杨戬的裤腿，打断了孙虎的话。
“好。孙副团长，告辞了。”杨戬也知道以自己的师父惧留孙的现状，时间上耽误不得，赶忙结束了和孙虎的对话。
“好，杨总长，图院长，告辞了。”孙虎朝二人摆了摆手，转身朝着飞机走去。飞机停放着的地方，一个班组的地勤人员对飞机进行了一番检查、维护后，补充了油料。半个小时后，飞机又重新起飞，朝着西北方向飞去。
一个小时后，杨戬和图兴孙乘坐着姜林的专车，终于抵达了长安城人民医院。医院的每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已经得到了消息、从当年的晋阳镇开始，一直到现在的大唐帝国，在这三十年的历程里受到过惧留孙的关心、帮助，享受过大唐帝国突飞猛进的医疗技术发展红利的官员、民众们，神情凄然地停留在医院中，为惧留孙这个大唐帝国医疗事业的奠基人默默地祈祷着，祈祷着能有新的奇迹出现。
“大师兄，你终于回来了……”惧留孙的病房外，莫礼红一身医生的装扮，正来回踱着步子。见杨戬一身戎装朝病房走来，赶忙迎了上来。
“师父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杨戬将自己的军帽夹在腋下，动手将身上的军装脱下，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条凳上，又将军帽放在军装上，这才朝面前这位继承了自己师父伟大事业的师弟询问道。
“师父……现在状态好多了，正在和陛下……下棋……”莫礼红想了想，朝杨戬答道。
“六师弟说师父顶着一口气……怎么现在还能下棋？”杨戬想着刚才回来的路上，图兴孙对惧留孙这些时日身体状况的描述，再结合莫礼红的这一番话，颇有些不解。
“师兄难道不知道？这个叫回光返照……”莫礼红咬了咬嘴唇，终于给出了答案。
“我出发前往北平城的时候，师父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才过去了半个月，师父就……”杨戬朝病房门口看了看，终于将心中的疑虑道了出来。
“哎，师父毕竟已是九十岁的老人了，身体各个器官都已经老化严重。大师兄还记不记得，当年在晋阳镇，陛下阻拦我兄长继续炼丹、阻拦师父服用丹药的时候说的那番话？当日陛下说，若想延年益寿，再好的丹药也比不上规律的作息、健康的饮食以及平和的心态。师父和师叔两位老人家这些年，正是照着陛下当日说的这些做，才活到了这么大的岁数。但人生就如一年四季一般，总是有终老的时候。师父现在就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莫礼红想着三十年前的往事，眼神空灵。
“那……大师叔呢？师父现在这般，大师叔为何不在？”杨戬亦是回忆了一番往事，却也道出了一个问题来。
“大师叔说，人生何处不相逢。他与师父二人相伴几十年了，到了现在，就不霸占师父的时间了，将师父的时间让给咱们这些晚辈。他……和师父不久后还是会互为邻舍的。九嵕山帝国公墓那里，师父、大师叔二人前些时日亲自去选了一处景色秀丽的地方……现在已经完活了。”莫礼红想了想，朝杨戬答道。
“嗯。大师叔说的有道理。那礼青、礼海呢？”杨戬看了看病房门前的走廊。自己的三师弟就在眼前，五师弟莫礼寿远在金城、皇家近卫团副团长孙虎已经乘机亲自去接了，六师弟图兴孙与自己回来的路上得知自己在飞机上晕机吐了一路，到了医院便去医院食堂给自己弄饭。现在还有自己的二师弟、四师弟不见踪影，忙关切地问道。
“大哥和三弟去火车站接子坚兄弟一家子了。子坚兄弟乃是师父的义子，论起来，师父这么大的事，子坚兄弟比我们六人更……只是可怜师父了，一辈子没个亲生子女不说，到了连个老伴都没有。”莫礼红一副遗憾的口气朝杨戬答道。
“是啊。当年比干丞相过了三年丧期，你我师兄弟几人就撺掇师父他老人家迎娶比干丞相的遗孀。当日甚至连贤后（黑月）和慧后（顺姬）都出面了解了比干丞相遗孀的心意……不过师父说的也有道理，比干丞相那是千古名相，他的陵寝旁应当有其妻相伴的。他与比干丞相本就是倾心相交的好友，娶与不娶，不影响他照顾那母子二人的。娶了，事情反而不美……”杨戬回忆着往事，喃喃地说道。
“可是老杨回来了？”杨戬正在沉思之际，病房内响起了姜林的声音来。
“师父，陛下，是杨戬回来了！”杨戬赶忙朝病房内答道。
“老头让你进来！”病房内传出姜林一声召唤。
“是！”杨戬恭敬地答了一声，轻轻地推开门。
病房内，惧留孙满面红光地半躺在病床上。病床一侧，一盘象棋才刚刚走了几步。
“师父、陛下！”杨戬进得门来，朝着病床上的惧留孙和坐在一侧的姜林躬身行了一礼。
“来，快过来，让为师看看。”惧留孙一副慈父的口吻朝杨戬召唤道。
“嘿，这还真是奇怪。整日围着你的，你挑三拣四的这做的不好，那做的不对。反而人家这跑的远远的时常顾不上你的，你倒贱兮兮地宠溺有加啊。”姜林听着惧留孙极其慈祥的口吻，很是不满地砸挂道。
“你……没你事了，你可以出去了。”惧留孙被姜林如此一说，脸上有些不悦，指着病房门朗声说道。
“好了老杨，你回来了，就多陪陪惧老。我就在隔壁……”姜林知道惧留孙情形不妙，也不过多耽搁，起身朝惧留孙行了一礼，又郑重地看了杨戬一眼，朗声下令道。
“臣，遵旨。恭送陛下。”杨戬忙朝姜林行了一礼，目送姜林离开。
“嘭！”病房门从外面被人拉上。杨戬这才起身仔细端详起自己的师父来。
“师父，你这是……怎么了？”杨戬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惧留孙的身侧，就要查看病床上惧留孙的情形。
“我……到时候了！快坐到师父边上来，让师父再好好看看你们这些苦命的孩子……”惧留孙望着自己的大徒儿，心怀大慰。
“师父，要不要让礼红给你再用些药？”杨戬上前坐在惧留孙的床侧，握着惧留孙枯瘦的双手，心中一阵抽抽。
“不用了，不用了。到了师父这个年龄，早已经知足了。为师就是想再看看你们师兄弟最后一眼，为师……就该走了。”惧留孙中气确实有些不足，朝杨戬轻声说道。
“师父……呜呜呜……”杨戬终于绷不住了，双膝跪在地上，头伏在惧留孙的身上，想着自己儿时的经历，想着师父一生的艰辛，心中的痛楚涌了上来。
“行了，行了。人总有一死，你都五十有五了，还看不透这些？”惧留孙摸着杨戬的头发，轻声宽慰起来。
“师父，徒儿能看透。但徒儿还是舍不得师父……”杨戬抬头泪眼婆娑地看了一眼惧留孙，拉着哭腔说道。
“行了行了，师父让姜小子将你召回，不是想看你哭哭啼啼的。师父有些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给你这个大徒儿，你如此啼哭个没完，是要耽误了师父的吉时啊。”惧留孙指着自己身侧柜子上的布巾，示意杨戬擦擦脸上的鼻涕和泪水。
“好，徒儿不哭了。师父有什么要事需要徒儿办的，敬请师父吩咐。徒儿一定会按师父说的吩咐照办。”杨戬摸过柜子上的布巾擦了擦脸，朝惧留孙表态道。
“那师父也不耽搁了。师父的要事，无非就是那么几点。你是师父的大徒儿，过去的几十年，你这个大师兄做得很好，将你们几个师弟照顾、教育的都挺好。等师父去了，你要继续团结好你的几个师弟，你们都是苦命的孩子，现在终于过上了好日子，你们万不可闹别扭……”惧留孙给自己的六个徒弟既当爹又当妈大半辈子，虽然六人不是自己亲生，但师徒间的情感早已经和亲生的父子没什么区别。现在人生的道路即将走到尽头，哪个当爹妈的愿意见到自己死后自己的儿女吵吵闹闹的场景？
“这一点师父敬请放心，徒儿一定做到。”杨戬赶忙立正朝惧留孙表态道。
“好。为师自是信你。另外便是你的两个师叔，他俩倒是有儿有女，你大师叔现在更是贵为大唐的太上皇，但我和你的两个师叔……就如同你和你是六个师弟一般……你们六个要待你的两个师叔恭敬如常，万不可因着为师的离世便与两个师叔渐行渐远。明白了吗？”惧留孙捋着颌下的长须，幽幽地说道。
“这个师父自是放心，我大师叔那里自是不用说。我小师叔年轻的时候虽然违背过师祖的意愿，但这些年小师叔的作为，我们师兄弟几人也是看在眼里……我们万不会做出让外人说我们同门相残的事情来。”杨戬又忙答道。
“好！再就是……”惧留孙却有些犹豫了。
“师父可是放心不下子坚兄弟和其母？”杨戬感受到了师父的迟疑，忙开了口。
“是……”惧留孙老脸一红，轻声答道。
“师父且放心，我等六人待子坚兄弟定如亲兄弟一般，待其母……如亲生母亲，我们师兄弟几人会和子坚兄弟一起，为其养老。他日子坚兄弟之母离世，我等定以子侄之礼将其送往晋阳城西郊公墓，与比干丞相合葬。”杨戬知道自己师父埋藏在心底的心事，忙替师父说出了心里话。
“好！如此，师傅也就可以放心的去了。不过，还有一些话……”惧留孙说着，将目光落在了自己和姜林刚才下的那盘棋上。
“师父还有何吩咐？”杨戬也朝棋盘上看了看，不知道惧留孙要说什么。
“你和姜小子可曾下过棋？”惧留孙指着面前的棋盘朝杨戬问道。
“我……不曾有机会。”杨戬有些糊涂了。
“你知道姜小子这个人，有个什么特点？”惧留孙没有看杨戬，眼睛一直盯着棋盘。
“不知，还请师父指教一二！”杨戬仔细端详起棋盘上的棋子来，这盘棋，看清情形，没下多久。
“姜小子这个人，太仁慈了。当唐方首领时如此，当大唐国首领时如此，现在当大唐帝国皇帝陛下亦如此。甚至连下盘棋，都是如此。这盘棋，我俩下了将近半个小时，他一味地守护自己的棋子，连一个卒子都不忍损失，他……太仁慈了。”
“为师知道，你也是如此。幼年时的经历虽然让你的心中有仇恨，但等你到了大唐，能带兵打仗的时候，战场之上，你却和姜小子一样……也幸亏咱们大唐的武器厉害，也幸亏姜小子当年在晋阳城我居住的那个院里的那一番理论……是正确的。要不以大唐现在的武器装备水平，就是屠尽天下都不难。”
“为师没什么担心的，为师只希望你和姜小子，你们说是兄弟也好，说是朋友也罢，说是君臣是最合时宜的……总之，你们君臣一场，要好好走下去。他不会负你，你也不要负他，你们君臣定当会在历史上留下一段佳话。你们……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心便好。”惧留孙一副慈祥的眼神望向杨戬，心平气和地嘱咐道。
“徒儿定牢记师父的教诲！”杨戬望着惧留孙身侧的棋盘，欣然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