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洪罗喜带着三个女儿,撤去主菜的碟盘,摆上小巧精致的甜点与果盘。
暖黄灯光下,切好的新鲜水果在水晶碗中浸润着冰水,散发出清冽的甘香。
在这脉脉温情流转之中,次女李叙显放下了手中的银叉,将目光投向了父亲。
她深知,这一刻的氛围如同恰到好处的暖阳,将父亲的庇护罩在身上。
脸上浮现出只对父亲时才有的、带着信赖与柔美的笑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清脆悦耳,透着小女儿的情态:
“阿爸,郑家的事尘埃落定,三桑基业百端待举,女儿……不想只在设计室埋头画稿了。
我学的是管理与设计,能不能……”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那双澄澈的眼眸望着父亲,像初绽的栀子花般惹人怜爱,
“给我个机会,去试着打理第一毛织?我想为家里分忧解劳。”
时机拿捏之精准,宛如精密计算。
话音未落,她身旁的丈夫金载烈立刻温和接口,姿态谦逊完美,
“父亲,叙显一直很有事业抱负,也为此准备了许久。她对第一毛织的时尚品牌经营尤其用心。
当然,最终如何,全凭您老定夺。”
不显山不露水地将支持妻子与尊重家长权威展现得淋漓尽致。
李健熙的目光在次女那双写满期待与温顺的眼眸间停留片刻,又掠过金载烈无可挑剔的沉稳姿态。
心底那份属于父亲对女儿的满意与欣慰,如同温暖的蜜流缓缓渗开。
三个女儿中,李叙显素来最合他心意。
名校(帕森斯设计学院)出身,专业符合家族需要(设计与管理),婚姻更是他精心布局的完美之作……
联姻前大统领金性洙之孙,新罗传媒巨擘《东亚日报》前社长金炳晚之子,为李家在顶级政商舆论场中开拓了一条至关重要的通道。
将第一毛织这艘巨轮交予她执掌,本就是他为李叙显预设的王座,是他分家蓝图中的重要落子。
“好!”
李健熙没有丝毫迟疑,嘴角扬起欣慰的笑容,那笑容充满了父亲对女儿能力的认可,
“第一毛织的设计创意、生产工艺、品牌经营,每一块都大有可为。
你是科班出身,眼光独到,是时候展翅高飞,独当一面了!”
他没有提股份、经营权那些冰冷的字眼,话语中满是鼓励的温情,
“阿爸和你偶妈,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只管放开手脚去做!”
洪罗喜亦含笑颔首,目光在女儿女婿间流淌,满是慈爱与骄傲:“我们叙显的眼光,向来是顶好的。”
李叙显脸上那朵被期待与忐忑滋养的笑容,此刻如同在暖阳中全然绽放的玫瑰,明艳而动人,
“谢谢阿爸!谢谢偶妈!”
她声音因激动而微颤。
金载烈亦微笑欠身,眼底深处同样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春风得意。
妻子的财富增加,自然会换做他的水涨船高。
这也是他家和李家联姻的目的所在。
李富真看着妹妹眉眼间舒展的光芒,看着父母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赞许与信任,那份纯粹的喜悦也轻轻拨动了她心中沉寂已久的弦,暂时驱散了婚姻阴霾的沉重。
她唇边漾开的,是家宴开始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温度的浅笑。
然而,在欢声笑语弥漫的席间,一道清亮的嗓音小心翼翼地打破了和谐:“阿爸……”
李尹馨的声音,像初生的小鹿在清晨薄雾笼罩的林中踏出的第一步,瞬间攫住了全桌人的目光。
众人目光凝聚之处,小女儿李尹馨的脸上飞起一层不安的红霞,那双如同汉江之水般清澈透亮的眼眸,望向主位上的父亲,带着全然的信任和孤注一掷的勇气,
“郑家的事都过去了,那……那……荷范欧巴他……是不是……可以……正式登门拜会了?”
她鼓足勇气,将话语说完,声音却越说越低,细若蚊吟,带着少女的羞怯和期盼,
“上次阿爸您答应过,等大局稳定……”
餐桌上那流淌着轻松、亲情与胜利喜悦的氛围,仿佛被骤然投入了一块寒冰。
温度急转直下。
所有的目光,瞬间从李尹馨那张既希冀又忐忑的小脸上,聚焦到主位。
李健熙脸上的温和笑容,如同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冻结,缓缓收敛、凝固。
深邃的眼眸中那丝宠溺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审视和冰冷的不悦,仿佛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温情脉脉的表面。
洪罗喜眼底的笑意和柔软刹那间冻住。
她放在桌下的手几乎是本能地扯了扯李尹馨身上那件昂贵的羊绒衫袖子,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制止。
同时,她的脸上飞快地堆起安抚的、带着些许嗔怪的笑容,
“尹馨啊,这丫头!说的什么话?
荷范那孩子我们当然知道好……
但他现在肩上的担子多重呀?
郑家的摊子散了,可hY那头大象还没分割利索呢!
他的战场在那片废墟上!
要真正成为那里的主导者,替我们,也替他自己,拿下最后的胜利果实!
现在让他往我们李家老宅跑?
让全世界的眼睛都知道他是你的人?
那是把煮熟的鸭子送到别人嘴边去抢吗?”
话语温婉,却字字是冰冷的刀锋。
李富真反应极为迅速,立刻顺着母亲的话锋,以长姐特有的关爱与责备口吻补充道,
“小妹你这急性子!二姐这边刚接下重任,正是需要全家全力支持、铺路搭桥的时候,媒体关系至关重要,半点马虎不得!
你跟荷范的事,我们都看在眼里,哪能不急?
可越急越要沉住气呀!
荷范现在每向前一步,他日光明正大登门向你提亲时就多一分荣耀!
你现在让他来,岂不是前功尽弃,白费了他的才情和我们步步为营的布局?”
道理清晰,却也堵死了所有可能性。
李在镕也放下酒杯,脸上带着长兄特有的“为你着想”的劝导神色,语气温和却带着赤裸的现实考量,
“尹馨啊,我们对荷范的能力和担当都高度认可。
但正因如此,他最大的价值现在反而就在那份‘身份未明’上!
他是暗牌!是胜负手!
现在你把他和你、和我们李家死死绑在一起推到台前?
媒体嗅到味道立刻就会扑上来大炒特炒,全世界的目光都会聚焦过来!
你想过后果吗?
郑家残存的力量可不是吃素的!
一旦他们发现荷范和你、和我们三桑早就暗中联手,他们会怎么样?
会集中所有火力对准他!
甚至可能反过来胁迫我们!
你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
话语间充满了保护的意味,也将具荷范彻底钉在了“工具”的位置上。
面对父母兄姐三位一体、逻辑严密、看似句句在理的“保护性”围剿,李尹馨脸上那抹少女的红晕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一片被无形压力碾轧出的苍白。
那句“高度认可”更像是一瓢冰水兜头浇下。
她心底清楚无比——具荷范不过是一个巨大的、正在发光发热的筹码,一个价值尚未完全榨干、仍需隐藏在黑暗中的棋子。
工具,怎能在价值未最终兑现前奢望获得主人的正眼相看?
李健熙的目光,如同寒潭最深处的玄冰,始终锁在李尹馨那张迅速失去血色的小脸上。
他没有言语,手指在精巧的青瓷酒杯沿口缓缓摩挲,那细微的动作在死寂的空气里如同擂鼓。
无形的威压从他身上弥漫开来,如同沉重的夜幕骤然降临。
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每一秒都像绷紧的琴弦,随时可能崩断。
那份沉默,比任何呵斥都更具杀伤力,它在无声地宣告:
这个话题,在此刻此地提出,是愚蠢至极、完全不合时宜的。
洪罗喜心领神会,立刻再次发声,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与长辈的慈爱,
“傻女儿,就这么放不下心?爸妈可舍不得你太早离开我们身边呢!
你看看你二姐,也是26岁才出阁。
你才22岁,青春正好,急什么?
等荷范真正打拼出来,功成名就,昂首挺胸地站在所有人艳羡的目光中,再让他带着最体面的聘礼,风风光光、堂堂正正地来我们家提亲,岂不是更好?
那时,整个新罗都会羡慕我们尹馨选婿的眼光独到!”
画饼的技巧炉火纯青。
李富真也急忙堆砌笑容,“是啊小妹,真金不怕火炼!荷范这金龟婿,总要经历一番历练才更显分量!
你现在着急让他来,像什么?私会情郎吗?”
父亲那道深沉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终于缓缓上移,重新聚焦在李尹馨写满了巨大失望、无尽迷茫和最后一丝倔强的脸上。
李健熙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个几乎算不得笑容的弧度,声音低沉平稳,辨不出喜怒,
“你偶妈,还有你姐姐哥哥的话,说的都在理。荷范……”
他顿了顿,仿佛在筛选最恰如其分的词眼:
“这孩子,我很是……器重。”
这“器重”二字,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如同冰棱坠地。它并非否定女儿的期待,甚至肯定了具荷范的价值。
但李尹馨清楚,结合在场所有人那紧密编织的逻辑牢笼,结合父亲方才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威压,这句看似留有余地的话语,恰恰变成了最冰冷的敕令:
价值未兑现前,一切免谈!
“他的路在前方,”
李健熙的声音如同千年磐石般沉凝稳固,不容置疑,
“待到他能真正立于所有人的视野之中,再无阴影相随之时,阿爸自然会安排,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地让你风光大嫁。”
李尹馨怔怔地看着父亲那张被灯光柔化过、此刻却显得如此遥远的脸庞。
眼眶中的酸涩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不是因为羞赧,而是因为被庞大而冰冷的家族意志如巨浪般彻底淹没的绝望无力感。
她清晰地看到了父母兄姐眼中那厚重的、将她与爱人隔开的“保护性”屏障。
她迅速低下头,浓密卷翘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地颤抖着,竭力遮挡住眼底汹涌翻腾的失望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讥讽。
然而下一瞬,她猛地再次扬起头!
那张清丽的小脸上,已经如同川剧变脸般,瞬间绽放出一个如春日樱花般明媚灿烂、带着点少女娇憨抱怨的笑容。
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活泼俏皮,“哎呀!阿爸!您真是的!
女儿就是觉得这么久没见荷范欧巴了,随口一问嘛!
您怎么还当真了呢!”
她皱着小巧的鼻子,假装懊恼地挥了挥手,仿佛在驱散一个自己都觉得好笑的念头,
“谁想这么早就嫁人啦!我还没在阿爸偶妈身边待够呢!
我还想多学几年如何当一个像偶妈那样厉害的女主人,省得以后像大姐一样……”
她像是说漏嘴般,猛地捂了下自己的樱桃小口,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对着正看她的李富真做了个歉意的鬼脸,
“……咳咳,总之就是跟偶妈多学本事啦!”
这个生动的、带着点小小“失言”的撒娇,如同投入湖心的一颗小石子,瞬间打破了餐桌上近乎凝固的沉重气氛,漾开一圈圈轻松的涟漪。
被戳了肺管子的李富真郁闷的赏了小妹一个没好气的白眼。
洪罗喜则像是拿小女儿没办法般,宠溺又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李叙显更是掩着嘴,发出银铃般的轻笑。
李在镕则哈哈大笑着,隔着桌子伸手用力揉了揉李尹馨头顶精心打理过的秀发,
“你这鬼丫头!嘴是真快!看来小时候挨打挨少了!”
李健熙紧绷如弓的肩线在这一片其乐融融的笑声中彻底松弛下来。
他看着小女儿那张阳光灿烂、仿佛无忧无虑的明媚笑脸,听着她那“懂事得恰到好处”的娇嗔埋怨,眼底深处最后一丝审视和冰棱般的锐气如春日冰消般彻底溶解,化为了纯粹的、带着一丝歉意的宠溺。
他朗声笑了起来,笑声浑厚,“哈哈哈!好好好!是阿爸反应过激了!该罚!”
他当真再次端起酒杯,爽快地抿了一口。
被揉乱了发型的李尹馨,脸上也绽开甜甜的笑容。
那笑容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清澈见底。
暖意重新降临。
作为最小的家族成员,她乖巧的给每个人奉上了滚烫的松仁茶。
温润的茶香随着氤氲的白气袅袅升腾,弥漫在空气里。
按照李家老宅的铁规矩,老宅的一切归置整理,由家族成员亲手完成,绝不可假手于佣人。
这是李氏代代相传的祖训,意在警示后人不忘初心、敬畏劳作。
此刻,这规矩带来的不再是枯燥的劳作,反而成为了延续那份短暂却真实的家庭温暖的粘合剂。
李富真和李叙显挽起精美的衣袖,默契地在开放式厨房的明亮区域内冲洗、擦拭着那些价值不菲的骨瓷餐具。
水流哗啦,银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轻柔的交谈声与偶尔压低的会心轻笑交织在一起,洋溢着姐妹间难得的亲密。
洪罗喜则亲自手持一块细腻柔软的丝绒抹布,姿态优雅地、一丝不苟地擦拭着那张承载了家族无数秘辛的巨型紫檀木桌面,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雕刻角落。
李在镕难得地收起了平日集团太子的疏离感,随意地挽起名贵衬衫的袖子,拿着吸水毛巾,跟在母亲身侧,动作麻利地为她擦干桌面。
母子俩靠得很近,低声交谈着什么,神态间是平日罕见的自然平和。
而二女婿金载烈则笨拙却卖力地搬起刚收拾好的檀木椅子,脚步略显不稳却异常谨慎地将它们送进旁边的储藏间,力图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
李健熙没有参与这些体力活。
他慵懒地靠在主位附近一张宽大的、铺着厚厚坐垫的摇椅上,捧着一杯小女儿递过来的温热松仁茶,闭目享受着这一刻。
摇曳的灯光柔和地洒在他那张历经风霜、此刻却显得异常平静的脸上,照亮了他嘴角那抹真实舒展的、带着满足的笑容。
他睁开眼,眼底的笑意如深潭映月,静静看着眼前这难得的画面。
大女儿富真动作麻利,干练中透着即将脱离泥沼重获新生的轻松;
二女儿叙显与金载烈低声交谈时眼角眉梢飞扬的神采,是事业抱负得以施展的意气风发;
儿子在镕稳重依旧,那份掌控全局的自信随着铲除夙敌而更加坚不可摧;
最让他心中熨帖的,是小女儿尹馨那孩子气的甜美笑容,驱散了刚才那点小小的不快……
儿女皆有所成,家族权柄稳若磐石。
三桑的未来,从未如此清晰地掌控在自己手中。
他啜饮着温热的松仁茶,目光投向窗外庭院里婆娑的树影,心神却早已飞向更宏大的版图。
新罗的经济新秩序已然在他脑海中展开,三桑的核心利益如星罗密布般闪耀其中。
当最后一块闪亮的骨瓷盘子被李富真轻柔地擦干水渍,放回巨大的乌木橱柜深处;
当那张象征着李氏家族荣光的紫檀长桌被洪罗喜和李在镕合力擦拭得光可鉴人,不留一丝尘埃;
当金载烈搬着最后一张沉重的檀木椅子,脚步略显踉跄却异常谨慎地消失在通往储藏室的走廊尽头;
这场遵循古老祖训、凝聚着虚幻家庭温暖的餐后仪式终于落幕了。
空气里还残留着松仁茶的温热香气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松木清香,以及那种家庭成员齐心协力后弥漫开来的、短暂的平和。
李尹馨的脸上,也一直挂着参与家务时那抹恰到好处的、温顺而甜美的笑容。
她帮着姐姐们收拾了些小件物品,动作轻盈乖巧。
“好了,时间不早,都各自去休息吧。”
李健熙带着难得的放松和满足,从舒适的摇椅中起身,对着儿女们温和地挥了挥手。
洪罗喜也微笑着示意大家早些安歇。
暖黄的灯光下,这的确是一个和谐安宁的休止符。
李尹馨轻声应了,踩着柔软的拖鞋,脚步轻快地走向楼梯。
长长的回廊里只剩下她细碎的脚步声。
她甚至还在经过二姐身边时,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换来李叙显一个宠溺的微笑。
然而,当她将自己房间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轻轻掩上,那严丝合缝的隔绝感传来的一刹那……
她脸上那张如同精致糖衣般包裹着的“纯真笑容”,如同被无形之手瞬间抹去,消散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如同窗外沉冷月色般的忧虑,迅速覆盖了那张年轻的脸庞。
背靠着冰凉坚硬的门板,李尹馨缓缓地、疲惫地滑坐下来,坐在华美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的地毯上。
一种洞悉命运的沉重和无力感像巨石般压在心头。
大姐李富真那场被浪漫包装最终却一地鸡毛的自由婚姻,如同悬在前方的警告灯牌般刺眼。
她亲眼见证了大姐从明媚自信的长公主,如何在名为“爱情”实则炼狱的婚姻里一点点磨损了光芒,甚至要在父亲的首肯下才能挣脱那份窒息。
这个过程本身已足够惨痛。
而看似获得父亲欢心、被赋予第一毛织经营权、有着美满联姻的二姐李叙显呢?
李尹馨眼中闪过一丝清冷的嘲弄。
二姐脸上的光彩是真的快乐吗?
还是仅仅扮演着被精心设置的、名为“李叙显”的商业花瓶?
她可没少从闺蜜圈中那些真真假假的流言里拼凑出真相:
二姐夫金载烈在文体圈内的混乱,比那大姐夫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所谓的‘美满婚姻’,内里或许早已布满裂痕,只剩下利益的冰冷拼接。
父亲从大姐的教训中,无疑已经笃信了那套冰冷的“利益最优法则”——纯粹的情感在维系顶级财阀的巨轮前,脆弱得不值一提!
门当户对、强强联合才是永恒的基石!
而自己和荷范欧巴呢?
她深知父亲对具荷范能力的器重。
但也仅仅是器重一件趁手的工具!
如果具荷范最终能如父亲所愿,成功掌控并促使hY半导体这颗巨钻顺利嵌入三桑财阀的王冠……
那么,或许父亲能施舍一份表面上的认可,来作为对她这小女儿的一点恩赐。
也许,在父亲看来,这勉强的“门当户对”。
但这个“如果”何其渺茫!
hY的局势暗流汹涌,远未定鼎。
荷范欧巴身处风暴核心,一边是自家父亲和兄长如提线木偶般操控他的人生,将他当做刺破郑家的利刃;
另一边,李尹馨很清楚,那位远在华国叫做吴楚之的少年董事长……
他手里握着足以毁灭具荷范人生的机密证据,正冷酷地将荷范欧巴当作一枚过河的卒子,推入更为险恶的棋局!
一旦失败?
或者,结局并非父亲所期盼的那样,hY半导体完美并入三桑……
而是如同上次具荷范因为具家郑家翻脸……
她的父亲毫不犹豫地收回所有支持、棒打鸳鸯、强行拆散他们时那般无情决绝!
甚至,父亲的手段只会更加冷酷高效!
因为,当初具荷范只是失去价值,而这次,是站到了对立面。
去华国?
一个让她本能恐惧颤栗的词组猛烈地撞击着她的神经!
那是父亲最坏预期中,具荷范失败后,可能被吴楚之彻底掌控后的流亡之所!
那个选项,在李尹馨此刻的意识里,是一条通往绝望深渊的、布满荆棘的、无比抗拒的道路!
异国他乡!
她脑海中瞬间勾勒出的景象令人窒息。
华国,一个遥远到地图尽头的地方(注:请参考新罗版本世界地图……)。
她在电视上、书本上看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方块字,在她眼中如同扭曲怪诞、难以辨识的符号。
就如同有生命的天书一般,陌生而冰冷,铺天盖地贴在冰冷的高楼墙壁上、闪烁在刺眼的霓虹灯牌里,让她迷失其中,寸步难行!
李尹馨觉得,在华国,她甚至连最基本的生存都需要人牵引!
语言!
如同一道厚厚冰冷的铁壁,会将她彻底隔绝在正常生活之外。
置身于人流之中,身边全是陌生的人,周围全是听不懂的方言……
陌生的面孔,迥异的习俗……
‘华国’,对她这22年的人生经历而言,只是新闻片段里模糊的图景,充满了未知的疏离和无法融入的恐惧。
没有熟悉的泡菜店,没有熟悉的南山塔夜景,没有从小就在耳边萦绕的新罗语……
一切都将重新开始,像一个被彻底剥离保护壳的婴儿,暴露在危险莫测的陌生世界。
没有家!
那里没有三桑的庇护伞,没有佣人前呼后拥,没有一掷千金的安全感。
而具荷范如果在那边,必然是寄人篱下,命运被吴楚之牢牢掌控!
那她李尹馨呢?
难道要依靠着别人的恩赐过活吗?
那种仰人鼻息、战战兢兢的流亡生活……
想想都让她不寒而栗的打了个冷颤!
“不要!绝对不要!”
李尹馨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住那股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惧呐喊。
她想守护的是她和荷范欧巴那份源于校园时光、不掺杂质的纯粹爱情!
是那个在家族倾轧中依然倔强地护在她身前、眼神明亮的具荷范!
不是作为吴楚之棋子的流亡者!
她想争取的,仅仅是拥有荷范欧巴,在新罗的天空下,哪怕不再是三桑的公主,哪怕只能住在汉城普通的公寓里,在拥挤的超市挑选日用品,坐着地铁上班下班,过着最平凡的日子。
这种生活,她也愿意!
如果新罗的财阀阴影太重,退一万步,去加拿大、去澳大利亚、去任何一个至少语言能通、环境熟悉、不至于让她像个初生婴儿般无助绝望的英语国家都好!
这条路,真的毫无可能吗?
此刻,一个无比强烈的念头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炬,在她忧虑的深海里骤然燃起!
谈!
必须找阿爸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就在今晚!
趁着父亲难得留在老宅,留在母亲房中的私密时刻!
趁着今晚家宴气氛尚算和谐轻松、多喝了几杯的父亲心情颇佳!
她要恳求父亲!
不是谈所谓的“光明正大提亲”,而是恳请父亲高抬贵手,放她的荷范欧巴一条生路!
请求父亲让具荷范放弃那个在郑家与虎谋皮的卧底计划!
那个计划将荷范欧巴置于父亲、郑家残余势力以及吴楚之三方角力的风暴眼,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太危险了!
她想守护自己的爱情,她更想亲自争取属于自己的小小幸福!
不是依附家族的联姻,也不是流亡华国!
如果父亲能网开一面,让具荷范平安抽身,远离这场血腥的豪赌……
她愿意放弃一切光环!
他们可以隐姓埋名,可以远走他国,除了让她恐惧莫名的华国……
只要能相守,平凡终老也好!
这个“非华国”的退路,是她此刻心中唯一能抓住的、带着温度和希望的绳索。
机不可失!
父亲的行踪从来难以预测,平日他更是在汉城各处温柔乡流连,极少留宿老宅!
错过今夜,下次能与父亲在这种私密空间展开深度对话的机会,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去华国的恐惧如同鞭子,狠狠抽在李尹馨的心上,让她瞬间做出了决定。
心念电转间,她已猛地站起身!
甚至顾不上寻找地上的拖鞋,光着一双小巧洁白的脚丫,径直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
那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却丝毫无法冷却此刻心中那股为了所爱、近乎盲目的冲动!
她如同中了爱情魔咒的夜奔少女,一把拉开了沉重的房门,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提着轻薄的裙摆,向着走廊深处那唯一亮着温暖灯光的房间——父母的卧室——跌跌撞撞、不顾一切地奔去!
急促的心跳如同擂鼓,撞击着冰凉的胸口。
她停在父母卧室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外,温热的掌心刚刚抬至半空,指关节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木质门板。
不过,门内清晰的谈话声,冻结了她所有的动作。
“……尹馨那孩子的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是母亲洪罗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困惑。
“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你说具荷范那年轻人很有能力,如果时机成熟,就把他招揽进来。
既壮大了家族力量,也顺了女儿的心思,皆大欢喜。
可我看你今晚的态度……那孩子是真心急了,你也看到了……”
门外的李尹馨心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父母果然在谈论她和荷范欧巴!
一股强烈的冲动让她几乎想立刻推门而入!
但母亲话中的“招揽”二字,又让她心头燃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希冀。
父亲或许还有可能改变对荷范欧巴的处置方式?
这念头让她硬生生收回了叩门的手,屏住呼吸,将整个身体都紧张地贴在了冰凉的门板上,努力捕捉着门内每一个字眼。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持续了几秒。
然后,李健熙那低沉、威严、不带丝毫情感的嗓音终于响起,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李尹馨紧绷的神经上,
“以前……我是那样想的。”
他的语速很慢,似乎在字斟句酌,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权衡,
“他具备常人难及的能力,有魄力,有手腕……是个难得的人才。
甚至,我认为,具家、郑家这一代人中,他才是真正的人中之龙!”
又是一阵令人心悸的停顿。
“但是,现在……”
李健熙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森寒,
“特别是他在郑梦宪那个短命鬼灵堂前的所作所为……
那些话,那份煽动力,那份对局势的精妙拿捏,甚至那份不惜以身犯险也要在所有人面前树立威望的孤注一掷……”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种如同寒冰摩擦般的刺耳感,
“让我看得……心底发麻!为了李家,此子……断不可留!”
最后四个字重重落下,砸得李尹馨浑身发冷!
荷范欧巴在灵堂上绝地反击、力挽狂澜的壮举,在父亲的眼里,竟是催命符?!
“我担心,”
李健熙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
“未来,在镕……压不住他!这把刀,太过于锋利,会反噬其主!”
“唉……”
洪罗喜发出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似乎也认同了丈夫的顾虑,
“你说的也是实情……
但你也知道,尹馨这丫头,比富真当年还‘认死理’!
她对具荷范那孩子……用情太深。
要是让她知道……或者处理得稍有不慎,她发起疯来,不顾一切地跟他来个私奔……”
洪罗喜的声音里充满了对家族声誉受损的担忧和恐惧,
“那可真是……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尽了!想收场都难!”
“私奔?”
门内传来李健熙一声极其短促、冰冷到极致的冷笑,如同毒蛇的嘶鸣,
“呵呵!”
这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却让门外的李尹馨如坠冰窟,血液瞬间凝固!
“你认为我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吗?真有那天,那就让具荷范……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李健熙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刺入李尹馨的耳膜,也刺穿了她的心脏!
“不用担心什么,除掉具荷范便是了!在镕……”
李健熙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漠然,平静得令人胆寒,
“已经在安排了。事成之日,便是具荷范丧命之时!”
“如此……最好。”
洪罗喜的声音明显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快刀斩乱麻。虽然会让尹馨那孩子伤心一阵子……但时间是最好的药,总会过去的。等她缓过来,我们再……”
“不必担心。”
李健熙打断妻子,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和不容置疑,
“我都安排妥当了。到时候,正好让尹馨去欧洲散心,避开新罗的风波。
地点嘛……就选巴黎或者希腊圣托里尼那些风景优美的地方。
趁这个机会,让她跟希腊奥纳西斯船王家族的那位小公子……‘见一见’、‘聊一聊’。”
他的话语里透着精密的算计,“那孩子我观察过,教养、能力都不错。
尹馨嫁过去,未来三桑在航运上的棋路就能走得更开阔、更稳固。”
“奥纳西斯家的小公子?”
洪罗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上次来新罗,酒会上看着是挺精神的一个年轻人……
但是,健熙啊,你真觉得尹馨会答应?
她那性子,完全是陷在具荷范那个恋爱脑里了!
她认定了那是‘爱情’,对这种明晃晃的利益安排,她会非常抵触,甚至可能会激烈反抗!
她那股子执拗劲上来……”
“呵……你太小看她了。”
李健熙发出一声低沉却带着某种奇异赞许的笑声,
“我们的小女儿,她可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她单纯?是因为她涉世未深!
但她绝!不!傻!”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兴奋而笃定,
“相反,我看得很清楚!她的内里,藏着一种比富真更深刻、比叙显更锐利的东西!
那就是——极致的执着!甚至可以说是……偏执!”
李健熙的语气带着棋手发现重要棋子的兴奋:“唯有偏执者才能成功!
唯有执着到极致的人,才拥有撬动巨大利益的力量!
在她身上,我看到了这种特质!”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对她的期望,从来就不止于一个好看的联姻花瓶!
联姻?那太浪费了!
她要做的是……资源的整合者!
一个能够将船王的资源、三桑的实力以及她个人的能力完美链接起来,创造几何级数增长的‘整合者’!
这才是她真正的价值!”
“……你这么一说……”
洪罗喜的声音似乎被丈夫描绘的宏伟蓝图说服了,带着一丝被点醒的明悟,
“似乎确实如此……尹馨那孩子骨子里是有一股狠劲。
上次船王家的小公子来,我看他们倒是年纪相仿,气度上也挺般配……
这样安排,对家族来说,确实是一步绝妙好棋。”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对工具的惋惜,“只可惜了具荷范那孩子……那么有能力的一个年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