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粒子突然扑打在窗纸上,杜诜的瞳孔骤缩。
对方的话像把刀,精准地戳中了他最担忧的事。
当初就知道苏秉阒独大,会迎来今日局面,只是没想到此人野心不单是想做个权臣,任何威胁对于他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取而代之……
“贵妃才诞皇子,苏秉阒不会急着动手的。”
“若等万事俱全,哪还有大人与我坐在此处。”
赵玉的声音混着炭盆轻响,像根细针挑开杜诜的思绪,“如今过了三日,苏秉阒知晓有人探到城隍庙,定要设法将兵器转移。若是此机握不住,恐怕来日势力扩大如入骨之蛆,想除也难。”
杜诜此人忠君爱国,不然也难在历经两朝还能稳坐如今位置。
如今苏秉阒谋逆之心昭然若揭,他定不会坐视不理,不然他也不会坐在此处。
“所以你用城隍庙的兵器做饵?”杜诜眉眼一沉。
“大人早猜到了,何必讶异。”赵玉弯唇笑了笑。
杜诜望着赵玉眼底掩不住的戾气,忽然想起相术里说的 「眼有血丝,必遇刀兵」。
“你故意将消息透给我,知道我定会派人去查,借机惊动苏秉阒。”
杜诜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叹息,“对方定会急于转移兵器,如此我便不能坐视不理。你想借我的手撕开他的皮。”
赵玉垂眸拨弄茶盏,盏中茶汤晃出细碎的光,映得他眼下那颗假痣忽明忽暗,“没错,我知晓庙内戒备森严,贸然前去定会打草惊蛇。”
此话一出,杜诜反倒笑了,“你倒诚实。”
“不敢在大人面前隐瞒,为保大人的人,晚辈也受了不少伤。”赵玉苦笑,将袖子翻开,左臂上缠着纱布隐隐透着血色。
“我是流犯,见不得光。”
赵玉将茶盏轻轻一推,青瓷与几案相触发出清响,“可大人是御史台的柱石,只要你肯递折子,就能让苏秉阒的兵器变成扎在他脖子上的绳。”
他从怀里摸出一本略微泛黄的账本,纸页边缘卷着毛边,显然被无数次翻阅过。
“这是我在衡州找到的,上边清楚记着赈灾银如何被拆分成‘商队货款’‘织造局用料’,最终流入苏府私库。”
杜诜盯着桌上略微泛黄的帐薄,压下眼底的情绪。
“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
赵玉轻笑,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苏家倒台,大人亲手受理赵家一案,我只要苏秉阒死,还赵家清白。”
他的语气极轻,却如初冬河面上的薄冰,看似脆弱,却锋利得能割裂指尖。
“好。”
杜诜探手将账本放入自己袖中,从腰间解下象征御史身份的獬豸佩,轻轻放在案上。
獬豸角的纹路在烛光下泛着幽蓝,仿佛远古神兽的凝视。
“元宵那日,照例全城解宵禁。”
他望着窗外渐密的雪帘,声音里带着冰碴子,“那么大宗的兵器,只有此时才好借烟花作掩护转移……”
“城外也会增设军巡铺和潜火队巡视。” 赵玉接过话头,目光落在獬豸佩上,“若大人的人混在其中,反而能趁乱行事。”
杜诜猛地转身,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柄出鞘的剑:“我会让张千户的巡查队改走城外城隍庙前街,堵死苏府的必经之路。”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枚焰火折子,“子时三刻,你若能点燃城隍庙 ……”
“轰” 的一声。
窗外突然炸开朵烟花,红光映得雅间四壁通红。
赵玉望着杜诜眼中跳动的火光,伸手接过焰火折子,金属外壳上刻着 “御史台” 暗纹,凉意透过掌心。
杜诜凝视着赵玉眼底的血丝,忽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元宵夜一旦动手,便再无退路。苏秉阒若狗急跳墙,必定会调动城外私兵 ……”
“那就让他调。” 赵玉打断他,声音像冰面裂响。
这是目前能将权势遮天的苏相拉下马的唯一路径,他不能再错过,若是老天未能容他,也只觉对不起一人。
杜诜独坐在雅间内,听着赵玉的脚步声消失在风雪里。
陈恪推门而入,有些担忧,“大人真要与他联手?赵氏子可是流民,私自回京已是死罪,若是官家怪罪下来?”
杜诜盯着屋檐下的冰棱,语气有些缥缈,“官家如何不知……可比起苏秉阒独大,算的了什么。”
陈恪一怔,忽觉后颈发寒。
杜诜站起身,袖袍扫过空荡的茶盏,青瓷盏底还凝着未干的茶渍,像极了金銮殿上那些未干的血。
“自古君臣博弈。” 他望向窗外漫天风雪,声音有些缥缈,“要能不费一兵一卒成之事,便是大谋。赵玉想借我除苏家,官家又何尝不是借我磨利这把刀,除他心头之患?”
初十这日,雪后初霁,檐角冰棱滴答落水。
宋南絮牵着乐姐儿的手跨过成衣铺门槛时,正见花全福领着工匠们在连廊上钉最后一片瓦。
乐姐儿挣脱她的手,撒欢儿跑向院内鱼池,锦缎棉鞋踩过积雪,在青砖上留下一串小脚印。
“南姐儿来了!”
花全福抹了把额头的汗,哈着白气迎上来,“你瞧这鱼池,按你说的在假山下埋了竹管,水轮一转便能循环活水 。”
他话未说完,平哥儿忽然指着水轮惊呼:“阿姐快看,小猴子!”
宋南絮抬眼望去,只见水轮边缘竟雕着五只形态各异的小猴子,或抱竹、或摘桃,随着水流转动时,竟像是在攀爬嬉戏。
“这是李木匠雕的,说是趣味。”花全福笑着解释道。
宋南絮很是满意,抬头看了眼,发现连廊用的是青瓦,中间穿插用了几块琉璃瓦。
日光下像是点了几盏明灯,瞧着透光又别致。
“我瞧里边屋里采光暗了些,见琉璃瓦的价格合适,便买了些,余下的便安到连廊了。”花全福见她盯着,搓手笑道。
“挺好的,您多费心了。”
说话间,她瞥见墙角堆着几个半人高的木箱。
箱盖上贴着「湖州云锦」「蜀地蜀锦」的红纸条。
正是这些日子托张家采买的上等面料。
宋梅抱着一摞绣样从里间出来,鬓角还沾着木屑,“南姐儿,李木匠说你给的图纸怪模怪样的,这木偶到底怎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