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海朝云身边粉雕玉琢的灼姐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先是好奇地打量了盛长权一番,随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要紧事,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他,奶声奶气地道:“七叔叔!你……你是中了状元吗?”
话一出口,小家伙自己先紧张起来,小脸皱成一团,怯生生地补充:“可是……可是灼姐儿……礼物……还没准备好呢……”
她那副又愧疚又担忧的小模样,显然是惦记着先前允诺要送七叔叔的“状元贺礼”。
“哈哈哈!”
盛长权被侄女这天真烂漫的童言逗得开怀大笑,多日来的紧绷心绪顿时松快了不少。
一旁的海朝云也哭笑不得,轻轻捏了捏女儿柔嫩的小脸蛋,柔声纠正:“灼儿莫要胡说,殿试结果还未公布,这话在外头可讲不得。”她随即抬眸对盛长权报以歉意的一笑,“这孩子,定是昨日听她祖母念叨得多了,便记在了心里。”
盛长权心中一片柔软,他微微俯身,伸手轻轻碰了碰灼姐儿的小手,温声逗她:“灼姐儿别急,这殿试还没放榜呢,你还有时间准备。”
“不过,七叔叔就借着咱们灼姐儿的吉言,努力一把,争取把那状元带回来,也好看看咱们灼姐儿给七叔叔备了什么好礼。”
灼姐儿见他回应,立刻转忧为喜,高兴得“咯咯”直笑,挥舞着小手便要他抱,一派纯真烂漫,让盛长权倍感温馨。
他又陪着嫂嫂和小侄女说了一会儿话,感受着这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方才告辞回泽与堂更衣歇息。
……
待到晚膳时分,葳蕤轩内灯火通明,盛紘和盛长柏才相继下朝回府。
因是特殊日子,盛老太太也被请了过来,一家子难得齐聚用饭。
除了已出嫁的华兰、墨兰,以及自觉科举无望、心灰意冷躲在房中不愿露面的盛长枫,其余人等都到了。
饭厅内,一张大大的梨花木圆桌上摆满了精致菜肴,王大娘子为了讨个好彩头,还特意吩咐厨房做了状元及第粥、玲珑玉心等寓意吉祥的菜式。
然而,众人的心思显然都不在美食上。
盛紘强自镇定地端着饭碗,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焦虑却藏也藏不住,目光时不时地就飘向盛长权,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些什么,比如“策论到底写得如何?”,可话到嘴边,又碍于官场规矩和父亲的威严,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化作几声故作轻松的咳嗽,和一句干巴巴的“多吃些,今日辛苦了”。
盛长柏倒是沉稳依旧,举止言行一丝不乱,他先仔细问了盛长权策论如何破题,如何架构文章,待得到条理清晰的回复后,便只沉稳地点点头,道了一句:“破题精准,立意高远,便是依我如今眼光,破题立论也不过如此。既已尽力,便可无愧于心。”
过后,他便不再过多追问殿试细节,充分显示了对弟弟能力的信任与作为兄长的持重。
甚至,盛长柏还能分神照顾身边的妻子海朝云和好奇张望的女儿灼姐儿,将一勺嫩嫩的蒸蛋吹凉了喂到女儿嘴里。
盛老太太坐在上首,慢条斯理地用着清粥小菜,神色最为平静,偶尔抬眼看看儿孙们,目光在盛长权身上停留片刻,神情淡然。
然而,王大娘子可就憋不住了。
她一边给盛长权夹菜,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她今日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的“情报”:“我听说那袁家的公子,出来时脸色倒是平静,也不知考得怎样......”
“还有王家那小子,据说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哎呀,你们是不知道,如今京里好些个茶楼酒肆都开了盘口,赌这次的三甲人选呢!咱们权哥儿的名字也在上头,只是那赔率......”
她说到一半,意识到失言,赶紧刹住,但脸上的担忧和期待却明明白白。
如兰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忍不住插嘴:“母亲!您打听这些做什么?没得乱了七弟弟的心!”
“再说了,那些市井闲话如何作得准?”
她性子直爽,最不耐烦这些弯弯绕绕。
明兰则安静地坐在老太太下首,小口吃着饭菜,闻言只是抬眼看了看盛长权,见他面色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便知他胸有成竹,心中更定,于是柔声对王大娘子道:“母亲,五姐姐说的是。”
“七弟弟自有主张,咱们安心等着便是。这粥熬得火候正好,您也多用些。”
说着,亲手给王大娘子盛了一碗粥。
盛紘本就心烦意乱,听得王大娘子这些妇人之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将筷子往桌上一搁,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呵斥道:“无知妇人!胡吣些什么!”
“朝廷取士,何等庄重,岂是市井盘口可以妄加揣测的?安心等榜便是!”
王大娘子被呵斥得缩了缩脖子,委屈地撇撇嘴,但见老太太也微微蹙眉,不敢再言语,只低头默默扒饭,心里却是一百个不服气,暗骂盛紘就知道在她面前摆官威。
盛长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有些好笑,不过为了家族和睦,他还是赶紧放下筷子,目光扫过满桌的亲人,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父亲,母亲,祖母,兄长嫂嫂,姐姐们,且宽心。”
他噙着笑,声音清越:“殿试已毕,文章已成。儿子自觉已竭尽全力,于国策时务亦有一得之愚见呈于御前。”
“无论结果如何,盛家儿郎立于天地,但求问心无愧。至于名次高低,自有圣心宸断,非我等可以妄加揣测。眼下,我们安心用饭,静待佳音便是。”
他这番话,既安抚了长辈的焦虑,也展现了自信与气度,更将话题引回了家常。
顿时,饭桌上紧绷的气氛,终于在他的温言软语中,渐渐缓和下来。
……
文华殿偏殿内,沉水香的青烟笔直而上,却化不开弥漫在八位读卷官之间的无形硝烟。
阅卷持续两日,经过反复品评、讨论,八位读卷官最终达成一致,选出前十名最优者,排定先后名次,并将前十名的原卷与其余朱笔誊录卷一同进呈御前,由官家最终钦定三鼎甲及二甲前七名的最终次序。
这十份文章是考官们选的,官家自会着重审阅,不过,其余贡士的文章,官家也会抽查,防止科考舞弊,有人结党营私,蒙蔽圣听。
……
夜幕降临,御书房内灯烛辉煌,亮如白昼。
官家独自坐在御案之后,神情专注地翻阅着读卷官呈上的前十名试卷,另一旁,还有一大堆其余贡士们书写的文章。
他最先看的,自然是被列为第一的王佑臣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