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羊阿弟!南边的松花江口的弗提卫,真会出兵劫掠朝贡队伍?!”
“天神见证!松花江下游,能动员两三百马队的,只有弗提卫一家!”
“那海西女真的乌拉部呢?”
“等到了松花江中上游,才会有乌拉部的骑兵马队。他们的实力比弗提卫更强,能出动三四百马队,甚至更多!”
“三四百马队?!乌拉部也劫掠朝贡队伍?”
“乌拉部要好些,只要把朝贡货物和收益交出四分之一到一半,他们就不会动手,还会保护小部落的朝贡队伍!以你们两百马队的实力,估计交个四分之一就行!但全程都会被他们紧紧盯着!”
考郎兀卫酋长逮羊站在古城卫所的墙头,看着盐铁和死去阿爹的份上,指点了些松花江一带的情形。而听到酋长逮羊的情报,阿力沉默不语。他之前朝贡的时候,确实也被海西诸部收过“保护费”。但当时他朝贡的财物不多,又和辽东的大人物有些祖上的关联,海西诸部也就轻轻地放过了他。
可眼下这两百人的马队满载补给贡品,又是带着铁甲,又是带着铁器和盐。虽然马队有着足够的武力,但所携带的马匹与财物,却也同样让大部落垂涎。更不用说,祖祭司暗中携带了二十斤“金砂”,用来打通辽东贵人的门路。这笔惊人的财富,要是被强大的海西诸部察觉,那后果...
“祖祭司,阿骨打酋长,朝廷的秩序不存在了!各部间强者为尊,互相争斗,为了财物厮杀不休。我们的队伍太惹眼,不能大摇大摆沿着松花江走,从海西诸部的领地过去了!我们必须得换一条更安全的路!”
“嗯?换一条更安全的路?”
“对!先南下再往东,从建州女真的地界走!”
“南边的建州女真?据说靠近朝鲜大部落的山中部族?”
“不错!建州诸部在山里,不怎么养马,马队不多。他们之前还被朝廷讨伐过,实力比海西诸部弱的多,各部间也是一团散沙!他们凑不出那么大的马队来,对我们的威胁要小,也更好打交道!”
哈儿蛮酋长阿力很是肯定,对建州女真的虚弱深信不疑。但很快,他脸上就又显出了难色,迟疑道。
“只是有个难处...”
“什么难处?”
“主神见证!我不认得建州地界的路,之前没从那里走过!”
“不认得路?!”
闻言,祖瓦罗与阿骨打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又看向好大儿岳托的几个手下,但亦儿古里卫的骑兵们也都纷纷摇头。至于忽石门卫的阿凡哈和福山卫的阿纳,那就更不用说了,都是不认得路的“野人”。无可奈何之下,祖瓦罗又穿着萨满服饰上前,对考郎兀卫的酋长逮羊高声喊道。
“神灵们见证我们的心,都是一样赤诚的血红!逮羊阿弟,你能不能给我们一个向导,带着我们绕开弗提卫,去建州诸部的地界?”
“什么?要我出向导?不可能!之前有资格参与朝贡,认得朝贡路的,不是我的亲叔叔,就是我的亲舅舅!我不可能把他们交给你们!”
“我们愿意多出些财货!更多的盐!两袋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城头上的酋长逮羊连连摇头,任凭祖瓦罗如何许诺,都不愿派出向导。那简直是有去无回的,是要折损他的亲叔和亲舅的!直到,祖瓦罗咬着牙,开出了新的、无法拒绝的价码!
“三袋盐,再加一副铁甲!”
“你说什么?什么甲?!”
“再加一副铁甲!”
“全套的铁甲?!”
“好!全套的铁甲,从头盔、身铠到腿铠!一整套铁甲!”
“?!给我看看!”
“虎奴,拿过来!...看,就在这儿!”
“?!!”
城头的酋长逮羊瞪大了眼睛,看着粗壮的虎奴重重扔下一副铠甲和头盔,在城下的灰地上砸起一片灰尘。那铠甲的形制奇奇怪怪,也不知质量如何。但那十足的分量却毫无疑问,是真正的铁甲!
“嘶!咕咚...”
酋长逮羊倒吸一口冷气。他咽了下口水,眼神闪动地看向城下马队,就像看到了一群老虎和肥羊的混杂。数息后,他毫不犹豫,对身后一个年老的女真汉子喊道。
“叔!噶礼阿叔!我的亲叔!”
“为了铁甲...你就陪这群北方来的‘野人’马队,南下一次吧!”
“你和建州诸部,可是有些关系的。叔母不就是忽儿海卫出来的吗?忽儿海卫,那可不就是建州的祖上留下来的吗?...”
“阿叔!你放心去吧!我会好好照顾堂弟和堂妹...阿叔,我指你名字的箭杆发誓!请你安心去吧!”
“...”
城头上,年老的女真汉子神情变幻,胸膛一阵起伏,连鼠尾的小辫都在晃动。可面对城外马队的气势,还有城内酋长的逼迫...半晌后,他才咬着牙,无可奈何的点头认命道。
“行,我去!!”
面对噶礼的被迫出城,考郎兀卫中的部落民并没有什么愤怒,反而为新得的盐和铁甲而高兴。大江沿岸的熟女真卫所虽然都已汉化多年,但对老人的态度,依然是典型的部族作风。艰难的自然环境与始终匮乏的食物,都让舍弃四十多岁的“老人”,成为一种部落习惯的必然。实际上,当部落民年老体衰,无法自己捕鱼打猎养活自己的时候,那离他死去的日子,就不会很远了。
至于一墙之隔的城外,年老的噶礼已经面露恭敬,跪伏在“野人”马队的面前。这支朝贡马队虽然留长辫的野人蛮子众多,留小辫的汉化女真很少,但近着看去,才发现兵甲皆全,实力确实不俗。噶礼识时务的低着头,听着三位贵人的问话,一切都如实回答。毕竟,只要出了卫所寨子,生死就不由他自己做主了。
“你叫什么?噶礼箭杆?你是向导,知晓南下的路?”
“是!几位额真大人。小的噶礼就是向导,对南边的路比较熟,知道怎么走。”
“你去过大明朝贡吗?”
“去过几次。最初从海西走,后来也从建州走过。小人的阿妈,是松花江中游忽儿海卫的。”
“忽儿海卫?建州诸部南下前的祖地?”
“对!建州诸部陆续南迁的时候,在忽儿海卫还留下了些没走的族人。真算起来,祖上也是亲戚...只要到了忽儿海卫,就能沿着建州诸部南迁的路南下。一路沿着忽儿海河往西南走,然后翻过松花湖,就是吉河卫!而到了吉河卫,就能遇到朝廷的边军马队了!”
听到“忽儿海卫”、“忽儿海河”、“松花湖”与“吉河卫”,哈儿蛮酋长阿力眨着眼睛,大致听懂了对方在说什么。可是,这条路长的很,建州的地界又山脉众多。这个两千里外考郎兀卫的汉子,真能记住所有的路吗?
“噶礼,神灵与祖灵见证!你真记得朝贡的路?”
“...回额真们的话。小的只能记得大概。但绕开弗提卫,抵达忽儿海卫,肯定是没问题的!这一段路,小的走过几十次了。”
噶礼抬起头,露出一张诚恳的老脸,小心道。
“等到了忽儿海卫,后面的路,小人记不记得清楚,其实都不要紧了。额真们肯定是要找新向导的。”
“你是说,忽儿海卫中,能找到新的向导?”
“对!那里有去建州诸部的向导,而且很多。额真们只要把向导请来,小人就能帮着判断是真是假。”
“嗯。忽儿海卫!...”
阿力、祖瓦罗与阿骨打对视几眼,陆续都点了点头。只要有了目标就好,至于怎么把向导“请来”,那“野人马队”自然有的是办法,文的武的都行!
“走吧!那就这么定了!”
“绕开海西诸部,我们去建州!”
哒哒的马蹄声再次响起,考郎兀卫的城下,马队来了又离去。他们留下了盐和铁,带走了一个被部族抛弃的老人,一切又重归安宁。黑龙大江依然奔腾翻滚,发出萨哈连乌拉的黑水咆哮。而松阿里乌拉就在眼前,翻滚着白色的浪花,留下满语中“天河”的名字。而当夜幕到来,天河映照着夜空的银河,辽阔的白山黑水,对应着更辽阔的无垠星空,一切都是如此蛮荒、古朴与壮阔。
“噶礼!松花江到了吗?”
“是,到了!过了这处河口,就是松阿里乌拉!”
马蹄停在了江口,江水涛涛,映照漫天的夜色。在月夜之下,年老的噶礼抽出一根箭杆,叹息的投入江水中。然后,他半是祈祷,半是祈求的,跪在松花江口,用沙哑苍凉的满语唱道。
“松阿里乌拉啊,护着我们的族火与马群。
天上的河啊,把归路的星光洒到林海雪原。
天神在上,请庇护部族吧!让孩子平安,让老人无惧。
谨慎吧,前进的马队!随水而行,向光而归。
看呐!银白的夜色降临了!
一条地上之河,一条天上之河。
愿天上与地下的河流,同为我们指路,带我们离去又回来。
啊!松阿里乌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