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嘞!哲嘿!哲嘿!”
“乌苏里乌拉的水啊,清又凉,水底游动着哲罗鲑的脊梁。我撑起杨木篙,唱起歌,歌声飘过江心白鹭的翅膀!”
“南来的风啊,吹动椴树木的叶,北山的熊罴灵在洞中睡觉。我撒下柳条网,问江神,今天的收获能否装满舱?”
北方的秋风吹过西方的黑龙江水,东来的朝贡马队了望南方的乌苏里江。桦树皮舟在江中摇荡,船上女真部族的歌声遥遥近近,手中的渔网上上下下,无视着岸上成群的勇士与战马。江中与岸上,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林海中部族的残酷厮杀,被宽容的黑龙江神隔断。再是凶悍的骑兵,也无法冲入浩荡的大江中。而东海女真诸部的特点,就是舟马并用,依靠轻快便捷的小船,还要多过用马。
“阿力,这些穿着鱼皮褂子,在小船上唱歌的打鱼部族,就是东海女真?”
“嗯。应该是!但东海诸部太多太杂,我也不认得是哪一支。萨哈连,你对这一带最熟,知道这是哪一支部族吗?”
“回额真话,他们是没有册封的野人部落,零零散散的,大概没有部落名字。非要喊他们的话,那就是‘窝集’诸部了。”
“嗯?窝集人?深山老林里的人?这不就是兀者诸部吗?东海的打鱼部族,为什么叫做林中人?”
“回额真话,窝集、兀者都是林中人。林中人就是野人。不够大的部落是野人,没有册封的部落也是野人...在西边和南边的熟女真大部落看来,这东边和北边的部族,无论是打鱼的还是捕猎的,都是林中的野人。甚至,他们看我们也是一样...”
“他们看我们,也是野人?”
“回额真话,是!不过我们马队,勇士多,有武器又有甲,那就不是一般的野人了。”
“那我们是什么?”
“是能打的穷凶野人!需要小心对待的野人团伙!”
“?!”
闻言,祖瓦罗面露愕然,阿力苦笑摇头,阿骨打不以为意,紧了紧手中的长锤。众人就在萨哈连乌拉与乌苏里乌拉的交界处,在江神、天神、与主神的见证下歃血为盟。
“东海大神灵,赐予你神性!你是好英雄,必定成酋长!”
“阿玛!爹!”
祖瓦罗举行了萨满化的主神仪式,敲了神鼓,点了篝火。他满脸肃穆,为年轻的少年岳托赐予了“东海大恩都里”的祝福,在他头上刻了神性的、速度无与伦比的“鹰鸟”。少年岳托则像木柱一样磕了头,一下子多了一个亲爹、两个干爹。而亦儿古里卫的二十个骑兵,也发誓拥护小主子为部落的继承人,恢复沙古答一系的酋长位置。这一切都由黑水为证,落在水中的窝集渔民眼中。夕阳下,几名渔民遥遥看着,望着岸上的萨满仪式,又唱起悠长的乌苏里船歌。
“阿依——嘞!哲嘿!哲嘿!”
“夕阳落下那锡霍特山岗,江面铺满了金红色的光。船舱里堆满鲟鲤跳,岸上的图瓦篝火已燃亮,召唤儿郎回家去!”
“老萨满的吞图神鼓咚咚响,感谢白头山神赐下食粮。刻一道印记在船舷上,保佑明日的风浪不张狂,划舟去远方!”
“阿依——嘞!哲嘿!哲嘿!~~”
太阳就此落下,渔民的桦树皮舟像白鱼般远去,歌声也就此飘远。等到太阳又一次从东方的江上升起,两百多骑的马队就此开拔,离开看似安宁的乌苏里江口,沿着苍莽的黑龙江中下游,去往数百里外的松花江口。而队伍只是行了两日,就又看到一处江边的残垣。这残垣规模不大,像是有过什么边堡寨子,但现在已经完全倾塌。
“萨哈连,这是哪一处卫所?”
“回额真话,这是个小所,达不到卫的级别,几十年前就没了。就留下个名字,叫兀者揆野木所。”
“兀者揆野木所?林中野地的册封部落?”
祖瓦罗咀嚼了会这个陌生的名字,伫立在江水畔,看着大江分割南北,林海遮蔽东西。此刻,无论是他,还是所有的女真酋长们,都无法想象数百年后的未来。在另一个时空,内外东北就在这里分割。这处卫所所在的大江南边,叫做抚远,而一江之隔的江北,则是哈巴罗夫斯克,也叫伯力。
“走吧!除了黑水就是老林子,没什么看的。继续往西!”
“是!”
“哒哒!”
朝贡的马队继续前进。这一路上,哒哒的马蹄声并不时常响起。为了维持马力,除了前锋的斥候队外,朝贡队伍大多数时候都是牵马步行,每天骑马的时间不超过四个时辰。如此又行了数日,便看见一座山,山上隐约有城池的痕迹,还有许多部族活动。祖瓦罗面露警惕,举着神目镜望了会,停马问道。
“主神庇佑!那山上好像有一座城,规模很大!有不少部族活动的痕迹。难道,这也是大明留下的卫所?”
“山上的城?很大的卫所?噢!是了!我们到考郎兀卫了!那山上的是考郎古城,几百年前留下来的古城!”
“考郎兀卫?”
祖瓦罗记下了新的名字,新的卫所也又一次出现在眼前。这处考郎兀卫依托山势,又有原本古城的卫所城墙,防守地利极佳。但卫所中的熟女真部族,却似乎人数不多,恐怕也就八百多人。而面对突然出现的两百多马队,整个卫所的部落民立刻就尽数动员起来。他们齐齐拿着大弓骨箭、铁刀石矛,神色警惕异常,甚至显出仇恨来。
“天神见着我们!我们是大江下游南下朝贡的队伍!我们没有敌意,请考郎兀卫的酋长出来说话!”
阿力穿着明军甲胄,挥舞着卫所旗帜刚刚靠近,就看到山城上射下几支警告的箭矢,直接把他破烂的旗帜又射出个缺口。而后,城头一位熟女真酋长站了出来,大声喊道。
“你们的马队人数太多!我们管不了你们!但不许靠近我们的城寨,否则就是要和我们打仗!”
“不要射箭!我是哈儿蛮酋长阿力,是朝廷册封的都指挥使!你是谁?!括儿牙老酋长在吗?”
“我是考郎兀卫酋长逮羊!括儿牙是我爹,他早就死了六年了!不用说你和他的关系!我已经吃过一次亏,是不会再信的!不许靠近!不许靠近!”
考郎兀卫酋长逮羊挥了挥手中的弓箭,阿力也只能无奈停下。他隔空喊了好一会,酋长逮羊只是冷着脸毫不回应。马哈阿骨打眯起眼睛,取下了骇人的大弓。祖瓦罗却按住了妻舅的手,亲自取了两袋盐、一口铁锅,穿着萨满的服饰,放在了考郎兀卫的城墙下。
“天神、主神与江神见证!这是我们的诚意,是送你们的礼物!是最宝贵的盐和铁锅,给我们大江沿岸的兄弟同族!”
“?!”
听到萨满的喊话,考郎兀卫酋长逮羊面露愕然。他盯着看起来很像铁锅的铁锅,犹豫了许久,才用绳子排了个人下去,把这份“见面礼”收到城墙上。而直到部落民们发出惊呼,酋长逮羊才面色变化,对下面的酋长与萨满喊道。
“天神与祖灵见着!看起来,你们确实没有恶意,像是真正朝贡的马队!但你们人马太多,我们考郎兀卫还是不能开寨门。至于你们有什么要问的,我都会告诉你们!”
阿力与祖瓦罗对视一眼,脸上都显出凝重。很快,阿力就大声开口。他反复问了许久,总算弄清楚考郎兀卫之前,究竟遇到了什么。
“什么?!你说有朝廷的卫所大部落,以邀请部族朝贡的名义,带了你们的人走,但一个也没回来?!”
“他们还冒充野人部族,对你们的队伍进行截杀?抢掠你们的财物牲口人丁?”
“该死!怎么会有这种胆大妄为的卫所!我一定要向朝廷回禀,向开原的镇守大监汇报!他们究竟是哪一卫?”
“你说什么?是数百里外,南边松花江下游,足足两三千部族,最为强大的弗提卫?!”
听到这个卫所名字,哈儿蛮酋长阿力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主神啊!大皇帝啊!怎么可能?怎么会是忠诚的弗提卫?这可是松花江下游连年朝贡不断,最受朝廷器重,表现最为忠诚的卫所大部落啊!”
“哈!当然是弗提卫!除了它,还有谁有这种实力?它现在实力最强,称霸松花江下游!它不仅要各部缴纳贡物,缴纳江上贸易的抽成,甚至还要出动出手,掠夺周围小部落的财物丁口!我考郎兀卫,可是被弗提卫害过两次!第一次是被他们骗去朝贡,一匹马也没回来!第二次,出寨的队伍,直接被他们的马队截杀抢掠...”
城头上,考郎兀卫酋长逮羊说着,眼中露出刻骨的仇恨。接着,他眯着眼睛,看着阿力手中的大明卫所旗帜,又看着朝贡马队中显眼的货物,冷笑道。
“天神见着!朝廷什么都不会管!哪怕是南下朝贡的队伍,弗提卫一样敢出兵截杀!而即使闹到朝廷面前,也是这些大部落的卫所,说话的声音更大!”
“哈儿蛮的阿力!看在你认得我死去阿爹的份上,我给你一句忠告!离那些卫所大部落远些,再远些!这松花江下游是弗提卫,上游就是乌拉部!两个大卫所都是一样的狠辣,远远的离着最好!”
“我看,为了争夺这松花江上的控制权,这江上两头的大部落间,还得狠狠的厮杀,狠狠的死上更多的人,直到决出个狼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