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京城。
穆威独自一人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之后,他的眼神一片肃穆。
面前的桌案上摆了一封信,信封上的红漆尚且如新。
但是信已经打开了,平摊在桌案之上。
信的落款处是几个烫金小字:太子弘。
穆威深深吸了一口气,叹息道:“该来的总归是来了。”下一刻他颤抖着闭上了眼睛,两行浊泪竟然顺着眼角滑落。
一瞬间,这位为了大秦国而戎马半生的功勋将军竟然仿佛老了十几岁一般。
猛得站起身,穆威刷得抽出了一旁的摆放的长剑。
剑刃雪亮,在烛火的照耀下反射出依如往昔的锋芒。
穆威看着剑刃上自己扭曲的倒影,脸上一阵落寞,此时的他苍老如斯,但是穆威却仿佛是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风华正茂,一身正气的穆府少将军。
他心怀广阔志向,发誓要替大秦国征战天下。
那时候的他指点江山,跃马扬鞭,如风一般飘荡而起。
可是如今往事已矣,逝者如斯夫。
时间不仅在这位将军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也在这位将军的心里刻下了伤痕。
穆威轻弹长剑,长剑发出一声嗡鸣,似乎也在叹息一般。
“老伙计,没想到,没想到我穆威戎马半生却落得如此下场,走到这般田地。”
轻轻颤抖了两下,穆威才继续自言自语道:“我穆家……为大秦国鞠躬尽瘁,却……却难逃这般命运吗?秦家……唉……”
最后一声叹息后,穆威猛得横剑于喉。
他的眼中尽是不甘,尽是伤感遗憾。
“萧萧……”穆威不断呢喃着,他想到了自己那个生死未知的女儿。
陈留王府已经传回了消息,穆萧萧并未与秦轲如期成婚,而是去了南海。
就在此刻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老爷,该吃药了。”
穆威深深皱眉,手中长剑缓缓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若是一死了之,穆家该怎么办?
似乎是费劲了力气穆威才弯腰捡起了那柄长剑,随后颓然坐在椅子上说了声:“进来吧。”
门开,彩雀脆生生地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一个托盘,其上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看到彩雀,穆威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这药苦得很,还是不吃了吧,吃了也没用。”
彩雀一边端着药进来一边说:“怎么会没用呢?这是小姐特意嘱咐的,给老爷调理身子用的。”
“我可要好好照顾老爷,要不然小姐回来又要骂彩雀了。”彩雀说着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穆威笑道:“胡说,萧萧一直没有兄弟姐妹,她一直当你是亲妹妹,才舍不得骂你呢。”
彩雀放下药说:“那老爷也要乖乖喝药,身体好了也好带着彩雀去南地见见小姐。”
穆威笑着接过药碗问了一句:“彩雀,你想萧萧了吗?”
“当然想了。”彩雀用力点头。
穆威想了一下说:“那……那你明天起身去陈留城吧。萧萧一个人在那边没有个贴身的人照顾我不放心。”
彩雀看着穆威喝了药,笑着向穆威嘴里塞了一颗酸梅子说:“我走了谁伺候老爷啊?再说了小姐有陈将军照顾,谁敢碰她一根汗毛?”
穆威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陈惜命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放心的人之一。
陈惜命太冲动,太容易做出疯狂的事了,若是知道自己……
就在这时,彩雀忽然看见了桌案上的信,忍不住轻咦道:“咦,是太子殿下来的信?他请老爷三天后去凤栖湖赏景?”
穆威赶紧收起了桌子上的信嗔怪道:“你啊都是我惯的,怎么随便看我的信呢?规矩呢?”
穆威虽然嘴上在责怪,可是语气却极为温和。
彩雀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言。
穆威想了一下断言道:“彩雀你听我的,明天一早便启程去寻萧萧吧!”
“老爷我……”
彩雀刚想反驳,却听到穆威大声道:“我命令你去,另外替我给陈将军带一封信。”
彩雀还想说什么,却见穆威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去吧,我累了要休息了。”
彩雀虽然奇怪于穆威今日的反常,但还是点头离去。
穆威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信,幽幽地道:“秦弘,太子殿下,您给了我三天时间,算是对我穆家代代忠良的恩赐吗?”
穆威苦笑了一声,他想到了不久前鬼医在离开穆府的时候说过的话。
鬼医让他离水远一些,可是凤栖湖怎么会没有水呢?
第二天一早,彩雀便一脸不情愿与诧异地坐着马车离开了她生活了十几年的穆府,离开了昊京城。
马车一路向南而去,这一去便不知何时归了。
望着马车远去,穆威脸色平静。
身旁满头银发的田老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老爷,我们回吧,彩雀会平安的,小姐也会平安的。”
穆威扭头看向那位穆府的老管家,微微笑了一下说:“什么都瞒不过您,田叔。”
田老呵呵一笑,脸上带着慈祥道:“我自穆府长大,又在穆威变老,在这个大院里生活了几十载了,这院里的一切我没什么能瞒得过我这把老骨头的。”
穆威搀扶着田老说:“走吧田叔,威儿还有事要让您帮忙。”
田老听到“威儿”两个字的时候不由得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这是田老在穆威小时候对穆威的称呼。
田老笑着点了点头道:“走吧,我们回家。”
穆威的书房中,穆威看着自己的那一身铠甲,一柄长剑缓缓开口道:“田叔,府里还有多少银两都给大家分了吧。”
“告诉大家拿着钱各奔东西吧,我穆威欠大家的。”
“老爷,大家伙不会走的。”田老脸上露出了一丝伤感。
穆威转身看着田老道:“所以我才要请您帮忙,您德高望重,府里的人大多是您看着长大的,您说话大家伙一定会听的。”
田老摇了摇头,刚想说什么,却听穆威颤声道:“田叔,总要给大家伙留条活路不是?”
田老抬头,看着穆威眼中的的泪水,他的嘴唇不断颤抖,许久之后才答应了一声:“好……”
当天下午,穆府的每一个人都收到了足够的钱财。
穆家虽然落魄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世代为官的穆家终究还是有着深厚的家底的。
不过穆威这一次分文未留,都散给了穆府的人,就连秦轲送来的彩礼也都被穆威散了出去。
穆府中就连一个最普通的马夫也得到了一大笔钱财,足够他娶妻生子了。
田老不知和大家说了什么,总之最后所有人都含泪离开了穆府。
每一个人在走的时候都在大门口对着那个“穆”字叩了三个响头。
大家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再见到大小姐一面。
江湖茫茫,总要再见的一天。
直到第二天傍晚,穆府中已经就只剩下穆威和田老了。
穆威给田老留下了一大笔金子,让他安度余生用,这是田老这些年应得的。
第三天一早,穆威没有吃饭,他穿上了他的将军袍,拿起了他的佩剑,但是没有骑马,就那么走着去了凤栖湖。
田老独自一人守着整个大院,一上午的时间,他将偌大的穆府都清扫了一遍。
空旷的穆府中就只有这么一道佝偻的背影在扫着地。
中午的时候,田老颤颤巍巍地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正对着穆府大门的那座小桥上。
他的身旁是穆威那匹战马,这匹马早上被穆威放了,却迟迟没有离去。
田老环视了一周,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喃喃自语:“我自穆府长大,就该陪着穆府一起离去。”
“不走了,不走了,走不动喽,院子没老,人都老了。”
田老看着大门口,似乎在等着谁回来,就如几十年间一般无二。
正午,一片云遮住了头顶的骄阳。
一声长嘶响起,那匹跟了穆威不知多少年的战马就那么突然间倒在了地上,缓缓没了呼吸。
田老一脸平淡,突然他的眼中泛起了泪花,他似乎看见了大门口一个少年郎手里拿着木剑满脸泥巴地跑进来。
田老脸上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缓缓起身朗声道:“走喽,威儿,随田叔回家吃饭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