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双眼无神，面对生死忽然变得坦然十足。
“别怪我……”石闵心里重复这三个字，痛苦地闭上了眼。
手起刀落，浊血飞溅。
女人脸上划过一道血痕，倒下。
“哈哈哈好，不愧是我石虎的孙子，有血性！！”石虎开怀大笑，一时欢喜便将蜷缩殿柱下的女人赠送石闵，随意处置。
石闵将那女人带回府的路上，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还有什么亲人吗？”
女人缄口不言。
石闵知道她对羯胡已然恨之入骨，便知趣不再往下问。
回府之后，他命府上丫鬟为女人更衣沐浴，并带下去好好休息。
石闵的想法很简单，便是好生照料这个脱离虎口的女人，盼望有朝一日，能让她忘掉现在的痛苦。
可是痛苦一旦深入人心，破碎的人格便无法修复完整。
所有美好的一切，都无法再回到从前，
包括快乐，还有本应对世界满怀憧憬的眼光。
最具破坏力的，不是大伊万，不是火山爆发，也不是火星撞地球。
而是人性的最恶面……
……
平静的几日后，石闵亲自带人来看望她，并且带了一些凡世女子都会喜欢的玩意儿，比如胭脂俗粉，以及珠宝首饰什么的。
然而女人对这些俗物却不屑一顾，对眼前的救命恩人不仅不心怀感激，反而以一种恶毒的眼神瞪他，“你们这些羯胡残渣，个个都不得好死！”
女人原以为这句话会激怒石闵，招致杀伐。
她不怕死，反正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但石闵的反应却出乎女人意料。
他看着女人发愣，忽而会心一笑，“那便如你所愿好了。”
“什么？！”女子错愕。
一个羯胡将军，竟然容许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但女子转念一想，误以为是石闵故意愚弄自己，等她稍微松懈下来，再暴露原本的丑恶嘴脸，给予其最后的绝望。
让人绝望崩溃之前，先给人以希望。
司空见惯的鬼把戏！！
女人嘴角扯起一抹极为轻蔑的冷笑，“你要杀便杀，我只求速死，愚弄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能让你兽心得到满足么？！”
石闵面无表情的离去，回来的时候拿出一张深褐色的纸帕。
纸帕层层展开，最终显在女眼前的，是三十二个晃眼的鲜红大字：
北有匈奴，如狼似虎。
屠戮少女，易水断流。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山河飘摇，吾辈何往。
石闵担心女子不识字，将纸帕中的字念给她听。
“这是家父冉良所作‘汉危书’。”他叹了口气，转身去看女人，“我是汉人，并非羯胡。”
“冉良……”女子心头陡然一怔，不可思议地去打量石闵的眸子，“冉良是你的父亲？”
女子认不得石闵，但其父冉良广为流传的故事，却在她的记忆中流传已久。
冉良，年仅十二岁的少年将军，曾在黄河流域率领乞活军击退胡人数次强力攻势，给汉人带来无数次希望。
河内之战结束后，冉良便失去了踪迹。
有人说他兵败逃亡，有人说他战死沙场，也有人说他叛逃羯胡。
但比起后者，人们更愿意相信前者。
汉人对冉良的记忆由河内之战终结，因为自那时起，世间再无冉良，唯有石瞻。
至于石闵究竟是否为冉良后人，女子无从得知，但仅这封‘汉危书’，女子仿若从石闵身上看到了希望，渐渐对他坦然。
女子姓董，单名芊，安阳香河人氏，家中六口，全为羯胡迫害致死。
石闵得知木芊往事，便对其更加怜惜。
但风平浪静不足数月，一双恶毒的眼睛，便暗中盯上了木芊。
这双眼睛的主人叫石安，石虎第十七个儿子。
石安的嗜血程度与其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酒色过度，且骄纵残忍。
石安有个怪癖，喜欢将美丽的姬妾装饰打扮起来，然后将头颅砍下，放在盘里，制作成艺术品，传给宾客们互相观赏。
除此之外，他还喜欢夜访大臣家中，侮辱其妻妾。
自从石虎即位几年以来，石安几乎把每个大臣都造访了遍，唯独不敢将恶爪伸向石闵府上。
因为在邺城之中，仅有石闵将军手握实际兵权，且又是石虎当下红人。
所以石安并不敢再石闵面前太过放肆，两边也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石安的下人无意间发现，邺城街上有个绝色的美人儿。
而这个美人儿，竟是北中朗将石闵府上的女人。
那下人当即把情况汇报给石安，一边说还一边流哈喇子。
石安大为惊奇，心想真有这么漂亮？！
于是他暗中派人打听，当得知这个女人是父王赐给石闵的时候，石安高兴得两眼放光，立即差人前往石闵府上递信，要求石闵将此女人转送给他。
石闵接到信后，没有推辞，也没有答应下来，只告知来者，自己需要时间考虑。
可石安派来的使者完全没在意，便误以为石闵答应，兴高采烈地回去给石安报喜。
董芊得知此事后，心里很是焦灼，她知道石安的德性，残暴程度只能用变态形容，落入他的手里无疑羊入虎口。
三日之后，身穿红衣的迎亲大队，吹鼓奏乐地围上了将军府。
往日戒备森严的将军府，今日却极为出奇空旷，守卫们像集体出逃了一样。
几个少女面露笑容地把木芊请入梳妆房，对其精心打扮。
看着镜中衣着华丽的自己，董芊心彻底冷了。
那一瞬，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趁这个机会，她要杀死石安，一是为爹娘姊妹报仇，二是为民除害！
她偷偷取下一根尖锐的银钗，小心翼翼地藏进袖口。
盖上红盖头后，董芊被少女们搀扶着迎出去。
迎亲大队围在将军府外，吹鼓奏乐正欢。
忽的听得马儿嘶哑一声，奏乐者立马安静了。
马背上的人跳了下来，轻盈落地，并慢慢走到董芊跟前。
董芊揣测，向自己走来的人，定然是石安。
一步，两步，三步……
时机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