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缺回去的那天，黑云压境，狂风扯天扯地。
江南很少有这么凶猛的风，猛得足以摧残一切，刮得树木东倒西歪，路上没有人影，只有几只受惊的鸟儿拍着翅膀乱飞，忧愁地啼唤着，无处安定。
这才上午十一点左右，就已然是天昏地暗、混混沌沌的了。
敖缺回到兰阳小区的时候，乔嫣院子里的天庭花草似乎受这狂风影响，叶子都快掉光了，仅剩老干，爬在院墙上的几根枯藤，悬着几朵寂寞的小花，摇摇欲坠。
敖缺独自攀上二楼，二楼的走廊空空荡荡，以往的这个时候，小花仙和饕餮应该在走廊肆无忌惮地嬉闹……
然而，除了栏杆上有几盆尖头泛青的仙人掌外，什么也没有……
敖缺把双手攀在栏杆上，目光从近处向远处挪。
三米多宽的交错小径、一座座独栋的小屋、在风中摇摆的桂树……在他的眼里都变成了贴在空气中的虚影，摇摇晃晃的，像是只存在于梦境中，从未有过一样。
风卷着万年青的熏香迎面扑来，在他耳畔打了一声呼啸，然后飞到房顶去了。
敖缺攥紧栏杆，怅然地叹了口气，随即转身将客厅门推开。
客厅干净整齐，看起来像是被打理过，陈设布置跟他离开的时候是一个样子。
但在他眼里，客厅就像少了点什么。
四壁仿若布满蛛丝网，一切摆设都像蒙上了一层灰，往日的繁华被封印在记忆里，早已触不可及。
敖缺神情恍惚地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茶几上横乱摆放的遥控器，打开电视。
最近的播放历史都是哪吒喜欢看的节目，像什么封神演义、哪吒传奇、宝莲灯前传、小猪佩奇等等。
这些节目敖缺一个都不感兴趣，将播放键悬在小猪佩奇的画面上，他的目光就陷入了呆滞，失了神采，像尊雕塑般纹丝不动。
一切在敖缺的眼中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包括欲望、金钱、以及那些曾让他迷失自我的权利和地位。
很多东西一旦看淡，就没有什么好在乎的了，即便死亡，也不过如此。
他把悬着的手收了回来，连着遥控器一并抵在膝盖上，视线也慢慢从电视画面挪到手背上，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苦笑，“明天和死亡，哪个会先到呢，哪吒？”
“你以为你看淡了生死，其实你只是个过客而已。”哪吒从敖缺身后凭空出现，“他们都走了，只有你还在原地徘徊……”
“不还有你吗？”敖缺回过头望了哪吒一眼，苦涩地笑了笑，“我想我真的看淡了生死，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仿佛不是我以前所认识的那样了，总感觉少了些什么，但究竟少了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只是逃避罢了。”哪吒在敖缺身后出现，“总有些磨难，比死亡更绝望，总有些存在，比生命更重要。”
“哪吒……”
“你在逃避什么？”
敖缺蹙着眉略微迟疑，摇了摇头。
“下楼吧！”哪吒一把将敖缺手中的遥控器抢过，面无表情地坐下，“去见你想见的人！”
话音刚落，电视便传来一阵欢快的音乐，紧接着是一只粉皮小猪的自白：“大家好，我是小猪佩奇，这是我的妈妈，哼哼，这是我的爸爸，哼哼，这是我的弟弟乔治，哈哈哈……”
敖缺怔了一下，茫然地问：“见谁？”
哪吒沉默了，瞪着小鹿眼，注意力全然放在电视上那只活蹦乱跳的粉皮小猪身上了。
敖缺怀着无限惆怅的心情，默然不语地坐在哪吒身旁，焦急地瞪着他。
过了好几分钟，哪吒还是不作声，敖缺无奈低叹一声，缓缓从沙发上抽起身子，一脸落寞往客厅门走去。
下楼后，楼下依旧空空如也，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是风声弱了很多，在远远的天空中咆哮着，轰轰隆隆。
哪吒要让他见的人到底是谁，他心里也没个谱儿……
他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小径上瞎转，低着头转了一遍又一遍，谁家的饭煮糊了，谁家的狗吠叫不止，谁家晾晒的衣服挂在阳台晾衣架上满天飞，他都了熟于心了。
转了十二遍，他又回到了出发的原地，这时，远处一个提着菜篮子回来的老阿姨见到敖缺，忙上前跟他打了声招呼：“呀，这不是乔嫣的男朋友敖缺嘛，啥时候回来的啊？”
“刚回来……”敖缺瞟了一眼老阿姨的菜篮子，嘴角淡然地抽了一下，报之浅笑。
“我说你咋还这么闲呢？”老阿姨刻意作出一副讨嫌的表情，“你家小嫣在店里都快忙死了，怎么不寻思着去帮衬帮衬啊？”
“小嫣？”敖缺闻言，惊得浑身一震。
“对啊。”老阿姨推了一下金边圆框的老花眼镜，眯着眼对了对手表上的时间，“这不都十二点了嘛，到饭点啦，这会儿饭店可忙着呢！”
敖缺忽然感到脑子一阵眩晕，那是兴奋到极点的短暂晕厥，脚步有些踉跄，喘了几口粗气才镇住摇晃的身子。
后来阿姨还说了什么，但他一个字也没听清，他只感觉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唤着他，牵着他的双脚风一样奔向饭店。
一路狂奔，敖缺兴奋地双眼放光，心痒痒得直抓狂，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乔嫣的样子，一分一秒都受不了。
此时的天庭饭店，果真是热闹无比，大厅挤满了人，从外望进去，仿若后来者连一只脚都塞不进去，挤得满满的。
乔嫣穿着一件白色衬衫裙，高举着盘子从人潮中穿过，脸上堆着灿烂的笑。
敖缺站在正对饭店门街道的另一边，激动且诧异地瞪着乔嫣，他有些不敢相信，愣愣地杵成了个木头桩。
乔嫣没有注意到他，反而是一旁的八字胡饕餮无意瞟到了敖缺，便快步凑到乔嫣跟前，低声嘀咕了两句，随即冲敖缺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乔嫣把目光望向敖缺，不禁轻笑一声，冲出饭店门，叉着腰冲他大喊：“喂，你还傻愣在那儿干嘛，还不快过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