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嫣安静地躺在床上，两个戴口罩的年轻护士刚为她蒙上一层白纱布，乔妈便一拥儿哭了进来。
“小嫣呐！”她摊在床边死命拽着床沿，泛红的眼圈布满晶莹的泪光，泣不成声，“你睁开眼，再看看我，你再看看妈……”
乔嫣安然地闭着眼睛，神色自然，仿若与外界的一切都隔绝了。
两个小护士顾不得拉上白纱布，忙搀扶起乔妈，“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态，请节哀啊……”
顾小鱼拖着步子跟了进来，眼角挂着隐忍的泪光，“小嫣受尽了病痛的折磨，现在她安安静静地离开了，相信她在那边的世界会得到安息的，阿姨不要太难过了……”
乔妈哪里听得进去，手打着颤轻抚乔嫣的脸，只顾着拼命地摇头。
那原本就有些浮肿的眼皮，哭过之后，更加臃肿了，只能颓乏地半支棱着眼眶，尽显疲态和痛苦之色。
好几个亲戚不敢进来，围在门外，偷偷地抹泪……
乔嫣的尸体最终装入了黄色尸袋里，然后马不停蹄地送往地下一层的太平间，横摆在靠墙一侧的冰冷的铁台子上。
乔嫣去世的那天下午，顾小鱼去了乔嫣的家里。
院子里的天庭花草开得很盛，那种常年结着淡紫色小花的木藤，都快缠上阳台了，在热烈的阳光下展示它顽强的生命力。
还有几撮长得歪歪斜斜的灌木，在阳光的沐浴下，绿得发光，偶有风经过，那缀满小叶子的枝丫便要抖擞地甩上两甩。
然而这一切生机，在顾小鱼眼中都失去了它们原本的生命，它们都是死的，以前活过，但现在死了……
顾小鱼愣出了神，忽然听到二楼阳台传来一阵低沉连贯的佛经诵念声。
她忙抬眸望去，发现乔嫣的爷爷正盘坐在阳台上，闭着眼睛，捻着珠子。
额头上满是愁苦的渔网般的皱纹，脸颊像刀削般塌了进去，脸上的皮就那么紧紧地粘着，瘦弱得令人心疼。
没在医院的时候，他就每天都这样，日日夜夜为乔嫣祈祷，心都操碎了。
但乔嫣死去的噩耗一直没有人敢转告给这个老人，他一直被蒙在鼓里，毕竟已是耄耋之年了，再经不得这样的噩耗折腾。
“乔爷爷……”顾小鱼勉强憋着笑，仰头冲爷爷打了声招呼。
“小鱼回来啦？”爷爷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眸子黯然得没有一点光泽，整个眼球和眼白都浑浊在了一起，还带着几丝血丝。
“嗯！”
“小嫣怎么样了？”
顾小鱼顿了顿，“还好，还是和之前一样……”
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根本不敢对上爷爷的眼光，生怕他看出端倪。
爷爷诶了口气，又闭上眼睛，喃喃起佛经了……
顾小鱼回乔嫣家的时候，乔爸便独自一人回到旅馆收拾东西，准备把乔嫣的遗体带回老家，树叶归根，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收拾东西的时候，他无意间从自己的旅行包里翻出一个质地坚硬的盒子，盒子有西瓜那么大，表面缠了一层泛黄的生日专用的包装纸，看起来像是尘封已久。
乔爸愣愣半晌，双手将盒子捧起，细细打量片刻，发现纸上还有一行带着岁月的斑驳痕迹的圆珠笔字：1997.7.3，和宝贝女儿的珍贵回忆！！
乔爸心里咯噔一下，瞪大了眼，忙把包装纸拆开。
打开一看，他发现里面挤满了各种各样的毛绒玩具和芭比娃娃，表面积着厚厚的一层灰，散出一大股霉味。
这些都是乔嫣以前最爱的玩具，全都是小时候的记忆……
乔爸的手微微有些发抖，痉挛地呼了口气，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玩具从盒子中一个一个地取出来，围着自己摆成了一个圈。
小青虫娃娃，竹蜻蜓，黄发芭比，破了个洞的拨浪鼓，还有迎着风就可以转的小风车……
乔爸愣愣地看着小风车，那小风车是乔嫣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一直视若珍宝。
那时候她最快乐的时光，就是顶着风车车头满屋子乱跑，欢脱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小精灵一样。
忽然间，乔爸瞥见那盒子下面还有几张照片，他一一拿出，反复地看。
前几张是他和小乔嫣的合照，每一张背景都有一副红底的白色洋紫荆花旗——那是香港的区旗。
乔爸陡然想起，这组照片的拍摄时期正是香港回归后的第二天，那时乔嫣三岁……
正活泼可爱的年纪……
不知不觉，那组照片只剩下最后一张，照片里只有乔嫣一人，乖巧地抱着一个小球，正仰着脸冲镜头傻笑。
恍惚间，那照片好像活了，小乔嫣从照片里钻了出来，右手高举着风车，围着乔爸兴奋地转圈圈，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乔爸不敢转过头去看，他害怕这臆想的画面就会突然消失。
他其实只听声音就好了，只听声音就能满足了……
“爸爸你看，转得好快呀！”
“你跑慢点儿，别摔着啦！”
“可我一停下来，它就不转了！”
“你让风别跑那么快，等等你嘛。”
“可风会等小嫣吗？”
“小嫣是个大宝贝，风儿一定会等你的！”
……
声音渐渐虚化，直到彻底消失……
乔爸的身子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内心的悲痛再也抑制不住，拽着照片往胸口狠狠蹭，像是要把照片塞入心脏里才肯罢休，“爸爸没用，让你吃了不少苦，下辈子再投胎，记得千万要找个好人家。”
而此刻，诊断室里，一群医生围着乔嫣脑部ct片子惊奇不已……
“这是……”一个戴眼镜医生一手拿着ct报告，一手拿着手灯照着，表情极为震撼，“兰花状的？！”
“这太不可思议了，这肿瘤居然长得如此奇特！”一个方脸医生盯着ct片子，一脸惊奇，“几乎是完美的几何对称！”
“我看这纯粹是巧合吧……”一个马脸医生吞了口唾沫，有些不可置信。
“我也觉着是巧合……”那戴眼镜的医生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表情略夹着些许遗憾，“可惜人死了……”
夜幕不知不觉拉了下来，而这天夜却出奇的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太平间伸手不见五指。
“啪啦！”
一只乌鸦冲破了太平间的玻璃，撞向乔嫣的尸袋，溅成一阵黑烟……